哈桑人长长的队伍在滨海沙漠中走了三天三夜,终于进入了阿比西尼亚高原。
这是一片面积达80万平方公里的巨大而古老的高原。早在遥远得不可思议的寒武纪,这里的地壳便开始上升隆起,构成了非洲古陆的东北部分,而中生代漫长的岁月又在其上覆盖了厚厚的海相沉积岩。到了第三纪,隆起的地壳终于承受不了内部的巨大应力,断裂了,破开了,东非大裂谷便开始了初生的第一声啼哭。炽热的熔岩从无数的火山中喷薄而出,又在广袤的高原上覆盖了厚达千米的玄武岩。作为“非洲之脊”的阿比西尼亚高原又是大陆上众多河流的发源地,流水潺潺,河谷深切,把平缓的熔岩高原切割得支离破碎,形成了一块块独立的、顶部平坦边缘陡峭的台地,就像大地上摆放了无数张巨大的桌子。而这些“桌子”,恰恰是阿比西尼亚辉煌灿烂文明的地理发源地——台地之间密布着湿润的河谷,成为粮食丰产的风水宝地;而台地之上则是分布着稀疏树木的、适合人类徒步行走的干旱草甸,放牧着无数的牛羊牲畜;台地边缘陡峭的悬崖则为人们修建易守难攻的堡垒提供了前所未有的便利条件。
早在4000年前,阿比西尼亚高原就已经是古努比亚帝国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了;而在基督教刚刚兴起之时,这里又成为了最古老的基督教王国,肤色黝黑的阿比西尼亚人因此以“法利赛”人——黑皮肤的犹太人——著称于世。在机器时代血腥的非洲殖民战争中,这个国家以一次次可歌可泣的决死抗争成为了非洲大陆上最耀眼的自由珍珠,“阿比西尼亚”成为了十几亿苦难的黑皮肤人类心中的圣地。当然,大崩溃之后高原的历史同整个人类的历史一样,突然变得模糊不清了——无非是整个高原都无一例外成了残酷厮杀的战场,能够清晰地记载那些可怕历史的人都最终消失了——它的古老文明,它曾经取得的辉煌成就,都已经完全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如今,阿比西尼亚高原不过是蓬特最偏远、最荒凉、最贫穷的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
哈桑人的队伍沿着一条名叫“朱巴河”的河谷一路向西慢慢地挪动。这是一条宽阔而又水流湍急的河流,据说它最终将汇入青尼罗河,成为伟大的尼罗河的源头之一。河流的两岸则是平坦的、布满了坚硬砾石的沙地,长着大团大团茂密的低矮灌木,其中还间或分布着阿比西尼亚最著名的马蹄莲。河岸再往两边扩展,则是近百米高的陡峭悬崖,“夹”着河谷伸向遥远的地平线——这是东非大裂谷的一个小小的分支。
6000人的、齐装满员的“师”在并不幽深的河谷中稀稀拉拉蔓延了十几公里,但是他们的行进速度同沙漠中的艰难跋涉相比加快了很多。高原西高东低的地势阻挡住了来自西南的潮湿水汽,也阻挡住了非洲大草原上随处可见的、可怕的大暴雨,当然也避免了河岸变成地狱一般的泥泞沼泽。尽管已近秋季,尽管热带的太阳依旧在无情地炙烤着大地,但是高原海拔的效果已经开始显现——河谷之中的空气渐渐变得凉爽起来,这也使得哈桑人的士气重新变得高涨无比。身边的朱巴河提供了丰富而清洁的淡水,茂密的灌木与野草为骆驼提供了数不尽的食物,至于河谷中那些无处不在的野生动物——大羚羊、瞪羚、斑马——则为哈桑人提供了最新鲜的肉食。而路边那些不知名的灌木长满了小小的红色浆果引得众人发出一阵阵惊叹——咖啡豆!这里的确是咖啡最古老的发源地。
少校一行人的待遇确实得到了空前的提高——每个人都分到了一匹珍贵的骆驼!这种高大而温顺的牲畜驮着几个面孔陌生的外乡人在长长的队伍中缓缓而行,引发了大量的议论;少校只享受了一个小时“沙漠之舟”平稳而又舒适的感觉,便不得不屈从于舆论的压力决定重新步行了,这让满怀新鲜感的楼小八姐弟大失所望。
白雪寒完全没有心思去体会骆驼带来的新奇感觉。这几天来,她一直把自己严严实实裹在亚麻的长袍中,沉浸在一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深深恐惧之中。远方突如其来的喧闹,一声骆驼或者马匹的嘶叫,甚至一道幽深的峡谷,一阵微风吹过茅草的摇曳,都能让可怜的姑娘心惊肉跳大半天。身边的伙伴们简直能够看到那道要命的问题刻在她的眉毛上,眸子中——蓬特人什么时候来?
“放宽心点儿吧!”少校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一根金合欢的树枝所制作的拐杖——这样的树在高原上随处可见——精神健旺跟了上来,“蓬特人的阴谋,也许是你多心了。”
“但愿是我多心吧……”白雪寒叹了口气。
“你瞧,”少校微笑着指了指身边行进的队伍,“这些人在我看来,还是很有战斗力的。你瞧,行军队形还算严整,前卫、主力、辎重、后卫部队的间隔……还有,”他指了指远方的山头,那上面有影影绰绰的黑点,“提前在前方抢占制高点,设置警戒部队……他们都做得一板一眼,”少校认真地盯着姑娘,“就算是真的钻入了蓬特人的陷阱,我想也不会那样快的时间瓦解掉……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说到了这个问题,”白雪寒正色道,“万一……我说的东西应验了,我们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