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离开广场,老头便拼命挥舞着鞭子,抽打着两头可怜的牯牛使出最大力气奔跑。大车在青石板路上蹦跳着前进,眼瞅着就要散架了。
孔定边歪在车上,双手抓紧栏杆,试图在剧烈弹跳的车厢中努力平衡着身体。他忍不住打量起那位刚刚救下他的奇怪老头:须发花白,古铜色的脸上刻满了皱纹,一身黑色的棉袍,既不像乡下人那样破衣烂衫,又不像财主一般绫罗绸缎;眼睛浑浊、无神、黯淡无光,孔定边努力捕捉着眼神中冒出的一丝精悍之气,但他什么也没发现。
经过短暂的、令人难堪的沉默之后,孔十八开始一边大声痛骂收租院的王八蛋,一边数落军师出头惹事。军师不说话,盘腿坐在车厢里,埋着头沉默地抽着旱烟,任凭颠簸的车厢把他的身体推来搡去。
白雪寒看不下去了,愤愤不平地说,“十八,你别骂了,有用吗?”孔十八气呼呼地看了一眼孔定边,闭上了嘴。
孔定边拍拍老头的肩膀,大声喊道:“老人家,我们可不认识你呀?!”
老头似乎早就料到有这么一问,回过头咧着大嘴笑着答话:“你放心好了!我认识五号!五号你们知道吧?”他的牙只留下稀疏的几颗,说起话来嗤嗤漏风。
“哦……”孔定边悬着的心似乎放了下来,他正要和老头再多说几句,他突然尖叫一声“小心!”大车辗过了一个大土块,几乎凌空蹦了起来,几个人全都颠起老高。老头大声嚷着,“你们坐好,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找个安全地方!”
孔定边紧紧抓着栏杆,身体随着车身的颠簸起伏不定,眼前掠过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和依旧沸水般热闹的摊子和店铺,但他早已无心欣赏,心里真是无比沮丧。他,孔定边,孔家山寨的主人,数百号人马的统帅和保卫者,大小几十场战斗的胜利者,,曾经打败过孔博森孔老爷四次讨伐、方圆数十里赫赫有名的孔大帅,掌握了机器时代大量科技和知识的“文明人”,号称智慧和勇气并存、拥有过人韬略的年轻将军,今天,在凤山城内一个小小的收租院里面,被一个芥菜子儿般大小的、仅仅是负责收粮过磅的破师爷玩了!而且玩得很没劲、很丧气,很丢人……数十年来未曾弯曲下跪的双膝,竟丢人现眼地在那个肥胖的泼皮地棍面前,屈辱地跪下!孔定边的心像被猫抓一样难受,委屈和愤恨让他面庞发烧、双耳轰鸣,眼中充满了泪水。他低下头,不想让自己脆弱的样子被几个手下看见。
孔定边快速审视着这段时间所经历的全部事件——讨伐、战斗、对汉国人的俘虏、情报、侦查……在他的内心深处,突然产生了一丝恐惧。凤山那高大而又阴森的城墙、热闹的集市、庞大的堡垒、林立的烟囱、黑压压的士兵、令人恐惧的机枪、威严的火车和钢轨……孔老爷力量显而易见是压倒性的,这让他小小的山寨,乃至他那伙人费尽心机策划出来的“计谋”显得那么渺小和可笑。没错,孔老爷掌握着更多的、让孔定边艳羡不已的机器时代的技术和知识,凤山也有更多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他还卷入了汉国人、蓝海人之间深不可测的冲突和纷争,因为他似乎隐藏着一个神秘的、各方都垂涎三尺的神秘宝物……可是,这一切和孔定边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他真的完美地实现了那个荒唐的计划,能够在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帮助下击败孔老爷、甚至获得汉帝国的核心机密,又如何呢?他孔定边到底吃了什么药迷了心,竟然想自不量力地取代孔博森牢固地坐了几十年的位置?他孔定边到底有什么力量和能耐,能够有资格掺和进汉国人、蓝海人两大势力的纠缠争斗呢?他孔定边凭什么认为,自己那些可笑的计谋和无用的努力,能够像以往击破土匪豪强那样,在孔老爷的地盘之内也无往而不胜呢?孔定边一想到这里,冷汗就如同小溪一般从后背淌下。
街道上的人流依旧摩肩接踵熙熙攘攘,但心灰意冷的孔定边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他觉得很累、很疲乏,一门心思想着快点出去,离这个讨厌的城池越远越好,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孔家寨的山窝窝里那张舒服的房间、舒适的床上去,美美得睡他一觉。
孔定边这个人从来就是这样。他的信心和勇气就像吹胀了空气的猪尿泡,稍微一丁点困难和阻力就能形成小小的尖刺,把它刺破,然后迅速得瘪下去了。
老头完全不在意身后这位壮小伙的心事,吆喝着把大车艰难地赶进一个狭窄的巷道,停在一个黑黢黢的院落前。
几个人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确认四周安全之后,便跟着老头走进院子。
院内空无一人,积满灰尘的破烂木头和工具随随便便堆了一地;两侧厢房破旧的墙壁上斑驳不堪,正房屋檐下几根柱子已经完全朽烂,显得整个屋顶歪歪扭扭,似乎第二天就要垮下来了。老头费劲地拉开正房的木门,众人这才发现屋内竟然别有洞天——窗明几净、干爽整洁,床、桌、椅、柜全都是簇新的,散发着桐油淡淡的味道。几个人狐疑地打量着四周,犹犹豫豫坐下了。
老头抹着汗,小心翼翼关上了门。孔定边张口问道:“老人家,这里……”老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以一个老年人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