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田大忠拿出噙在嘴里的烟袋,在地上磕了两下儿,望着罩子灯的光晕,平静地说道:
“刚才大家所说的情况都是事实,所以大家提出的观点也都是有道理的。”田明理忙附在他老的耳根小声说道:“老,高组长在翻眼瞅您呢!”边说边瞪着一双机灵的眼睛盯着灯光下的高扬。田大忠中止了发言,听完了孙子的话,扭头笑着抚摸着他的小脑袋,轻轻说了一句:“哈,就你眼尖!”紧挨着的田百广听到了这对祖孙“老少副”的谈话,也笑着说道:“哈,小家伙儿就是眼尖!”原来高扬听田大忠说的前两句话,心里闪过一丝不满——好啊,你田大忠也来个抹稀泥!那又完了,还得无休止地争论下去。不想自己瞬间的凤目一嗔竟被远处昏暗里的一双机灵的小眼睛扑捉到了。高扬正自担忧焦虑着,听见田大忠接着说道:
“田百恒他大田庆瑞手上时是个大户人家,田地多牛马多长工多,是个大财主。传到田百恒就开始败落了。他像个病秧子,出不来力,管不来地,花钱就靠卖地。加上后来大闯儿——噢,就是田明爵,他和田百怀比着赛着做生意挥霍折腾,到邻近解放时田地家产剩下的就已经不多了。临解放也卖了些地,但是不多。推到解放前三年,他家的地也就是刚才百广说的那个样子——接近全村的平均数。大牲口也不多,还剩下两头牛。他家缺乏主劳力,做农活有雇工剥削,没有出租土地。根据他家的情况,划个破落地主也有道理,但是条件不是很充分。划为富农不符合条件。所以呢,我认为还是划为富裕中农比较合适,更符合国家的土改政策精神。”
田大忠说完,全场寂静了片刻。田百宽对田大忠的认定感到意外,想提出不同意见,但犹豫一下还是没有说话。
高扬听了田大忠的介绍分析和最后认定,大松了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等待一会儿,见没人说话,便宣布道:“我认为田会长对田百恒家庭情况的介绍分析得很清楚,划分成分的认定符合政策精神,就这么确定了:把田百恒家划为富裕中农,一榜公布。”稍作停顿,又接着说道:
“下面评议……田明一。请大家还是像想刚才那样,抓住要点,简明扼要,阐明观点。”
暗影里,田明理瞅见符萍抓住纪铡墩的肩膀推搡了几下子,纪铡墩嘻笑着咕哝了一句什么,仰头望着灯光说道:
“田明一家,我认为应该划为地主。他家只有老少九口人儿,却有九十多亩地,快一顷了;有一匹大骡子两头大老犍;有瓦房院前后两进院子——现在前院儿借出来了;他家常年雇长工——忠老爷,就是田会长都给他家当过大领。他家和炮楼主儿蹇宝生家是咱庄儿上最富的两家人。如果不划他们地主,那土改还改什么?咱贫雇农还分什么呢?咱评定的那十几家地主都是穷地主。”纪铡墩刚说完,身旁的符萍忙接上说道:
“俺同意划他家地主。他家恁多地恁多房屋恁多牲口,他家过恁好的日子,咱过的却是吃苦受罪的日子,就应该划他地主,分他家的胜利果实。”
“噢,不能说‘分他家的胜利果实’,应该说‘分胜利果实’或‘斗争果实’。地主阶级的土地、牲畜等五大财产都是残酷剥削咱贫雇农获得的,所以要斗倒他们,夺回本来属于咱们的劳动果实。”高扬听了发言,忙纠正符萍语言表达的错误。接着说:“请继续发言!”
田大忠听了三个人的发言,心里感到一阵失望:怎么能光想着分胜利果实而不讲划分成分的标准呢?成天学习土改文件,怎么不拿来用呢?评议几天了,老是停留在原来的观点看法上,再评议十天也解决不了问题。而且,看来高扬话音里似乎赞成纪铡墩和符萍的观点呢。于是站起来说:
“这评议会开了好几天了,大家的发言都很踊跃,虽然意见不同,但都是关心拥护土改工作的表现。我提点看法:咱想着斗地主分田地分胜利果实的愿望和积极性是好的。但是呢,哪家是地主,咱得划准喽,咱得用咱学过的政策来比照。为什么意见不同,说明咱掌握标准不准。都好几天了,我想,咱每个人都应该认真听不同的意见,想想人家说的有理不,自己说的有错不。不要老是重复着自己原来的意见,这样才有可能统一意见。”田大忠说到这里,朝向高扬朗声说道:
“高组长,俺看群众中有一种倾向,就是为了追求多分胜利果实,认为地多的房多的牲畜多的就是地主。您政策水平高,您说对吗?您再讲讲,应该依据什么来划分地主成分呢?”说完,坐下来,望着高扬。高扬不假思索地说道:
“那还用说吗!当然不能那么简单化,要严格按照政策标准来划分,不能漏划,也不能错划。《关于划分农村阶级成分的决定》咱都反复学习过多少遍了嘛!其中,富农和地主的主要不同,就在于富农有劳动,地主不劳动。田会长问题提得好,请大家发言时要运用标准来衡量区分。田会长,您接着说!”
“好,俺说说田明一这家。他地多房多牲畜多,是富户;他家的地自己耕种,常年雇工,有剥削;他家的地没有出租;田明一和他的大儿子田立海常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