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抱着自己的螃蟹灯翻过来寻找——说时迟,那时快,“轰——”的一声,莲莲的莲花灯和罐儿的螃蟹灯的纸罩烧着了,紧接着整个灯笼都熊熊燃烧起来,跳动着高高的火苗,火光一下子盖过了四围的灯光。人们“呼啦”围过来指点着欢笑着。罐儿望着自己心爱的螃蟹灯正燃烧着化为灰烬,苦笑着,稚气的圆脸上夹杂着痛惜和失落的尴尬表情,转身离开人群。莲莲望着自己的莲花灯燃烧起来时早就吓哭了。
仁学看见火光也挤了过来,看见莲莲望着燃烧着的莲花灯在哭,马上明白了一切,慌忙抱起莲莲,哄着道:“莲莲,不哭!莲莲,不哭!烧了这盏旧的,明年四叔给您扎个更大更好更漂亮的!”“真的?”莲莲破涕为笑地问道。“当然是真的!四叔什么时候哄过您!咱回去吧,该睡觉了。”仁学说罢,低头吹灭了手里已经吃了只剩下上截儿一个油窝窝儿的面灯,回头喊道:“明理,给您!小心吃,甭烫着嘴,香着呢!——走!咱家走了!”明理接过四叔的灯疙疤,打着自己的鳌鱼灯,跟着四叔一边往回走,一边闻闻四叔给的灯疙疤——香喷喷的。小心咬了一点——烫烫的,香香的,是混着盐的香油的香味儿和灯火烤糊了的脆崩崩的锅巴的香味。
刚才,立美逗小孩子弄燃了可爱的灯笼,看来似乎是个恶作剧,然而却是当地的习俗——元宵节燃烧了灯笼将会给灯的主人及全家带来全年的好运程,兆示着红红火火兴兴旺旺。所以这类恶作剧不惟不被人责怪反倒会招惹大家开心欢笑,有如傣族的泼水节被人泼了一头一身的水,不惟不恼反倒开心高兴一样。
仁学抱着莲莲引着明理回到家门口,大门上的两盏灯笼与大门旁、槐树下的面灯交相辉映,整个大门前亮堂堂的。理娘已经给果果换好了裤子,喂饱了卧好了,正走出大门,想看一看外面的灯火。看见他们回来了,莲莲已经伏在仁学肩上睡着了,双手耷拉着,忙近前接过来,问道:“莲莲的灯呢?”“烧了!”明理抢着回答。仁学笑着解释道:“是立美逗的——还有罐儿的螃蟹灯也烧了。把莲莲吓哭了,所以睡着得恁快。”“噢,我说呢!”理娘说着,抱着莲莲进了大门,理儿紧跟着。理娘回头问仁学:“您还出去玩儿吗?——哦?不去了?那好,也不早了,你也睡吧。把大门关上!”仁学关上大门,走进东屋。
理娘把莲莲卧上,问儿子道:“理儿,还玩儿不玩儿一会儿?”明理睡眼惺忪地回答道:“俺也困了。”理娘接过明理手上的鳌鱼灯笼,吹灭了里面的蜡烛,顺手挂到箔障子上,给理儿脱了鞋,让理儿上床睡了。明理真的玩累了,上床一会儿就睡着了。理娘端起箱子上的面灯,挨个照着端详着三个孩子红扑扑的圆脸,面上漾起幸福的笑容。接着,理娘把面灯放回箱子上,出门到院子里、锅屋里,把各处点燃着的面灯一一巡视了一遍。接着走到东屋门口儿,轻轻推开虚掩着门扇,见屋里亮着灯光,便轻轻走了进去。大床头箱子上蟠桃灯燃得正旺,油窝里的油还多。理娘走到大床跟前,见仁学已经睡熟了,嘴角上还挂着微笑,左脚却不安分地伸出被外,便扯了扯被子替他盖好,又把肩头的被子掖好,然后轻轻走出来,轻轻拉上门扇。理娘又来到过底,拉开大门,走出门外。檐下的两个灯笼亮堂堂的,下面的狗灯、猴灯和槐角灯的灯焰在微微的夜风里欢快地忽闪忽闪跳动着。西北角瓦房院的大场上灯火通明,仍然有很多人在那里围观着欢笑着。理娘转身走进大门,双手把双扇大门关上,没有闩上门闩——公公和丈夫、仁祥都还没有回家呢。
理娘回到南屋,灯光下三个孩子睡得正香。理娘从搭衣绳上拿过一件衣裳——仁喜的蓝布褂子,双肩处已经被扁担磨烂了,又到当门端来线筐子,坐在床头,就着面灯的微弱的光亮,仔细地一针一线地补裰着。这面灯,这灯光,这夜晚,让理娘记起了几年前的一个正月十五元宵节。那年理娘趁着节前在正月十四抱着莲莲领着明理回娘家,打算当天赶回。谁知午后忽然下起雨来,大雨一直下了两天,到十六才停。理娘滞留娘家焦灼万分,但是没法回家。最难熬的是元宵节晚上,理娘躲到娘家对门的戚姓人家熬了一晚一宿。乡下风俗,出嫁了的姑娘不能见娘家元宵节的灯火。那一夜,理娘一直牵挂着自己的家里:没人煮饭,一家老少吃什么呢?元宵节上供了没有?谁做的供品呢?鸡圈门关好没有?有黄狼子呀!那一夜是理娘最难熬的一夜:一则,住在别人家;再则,满脑子的牵肠挂肚的事情无法释怀,折磨得理娘一夜难以成眠。那一夜的煎熬,使理娘更深切地感知到了嫁出去的姑娘对于娘家已属外人,娘家已经不再是自己的家了;而田家已经成为不可离开的自己的家了。于是更加将自己的全副身心奉献给自己的家——大槐树田家。好在娘家弟弟义新已经长大成人成家立业,自己也能够完全放下对娘家的牵挂了。
大门响动了一下,接着传来仁祥的声音:“嫂子!都回来了吧?”理娘抬起头,朝着窗户的方向大声回答着。接着传来大门的关门声,没有上闩,仁祥回东屋去了。又过了一阵工夫,大门被推开了,传来忠老爷和仁喜父子进门和说话声。“尚儿!广儿!毛孩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