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再说田仁学带着明理像出笼的鸟儿欢蹦乱跳地沿着大路一路朝西,过了西汪、西井,出了村,经过涵洞汪,来到芝河岸边。芝河在芦荻村西约一里处蜿蜒南流,一座双孔石拱桥——田桥连接着芦荻村西出外面的通道,村民下西湖做活儿以及西出远行都要经过这里。此刻,芝河的水势很大,河水几乎漫过桥孔。夹河的芦苇已经没过半腰,却依然得意地摆动着,泛起阵阵绿色的波浪。大路两旁的水沟也已是满满荡荡,高挑的芦芦草、茅茅草、万根苗子等优雅地摇摆着细长坚挺的绿叶,茅茅草更是高高挑起了灰白色的旗缨。
田仁学领着明理望着浩大的水势,不敢过桥,只是站在桥东头观望着。明理却兴奋得手舞足蹈,田仁学牢牢地牵着他,一点儿也不敢放松。
雨后太阳的威力渐渐显示出来了,逼着小爷儿俩躲到河堰旁一棵小柳树下。田仁学折了几根柳枝编成个树叶参差的小圆圈,罩在明理头上,明理顿时感到凉幽幽的,异常清爽。田仁学又给自己编了一个戴在头上。远远看去,宛如两个着了伪装的小侦察兵!
“噌!”突然一条半尺多长的银色的鱼儿窜出水面,落到了桥面上,乱蹦乱跳着,眼看快要跳到桥边儿了……明理猛地挣脱田仁学的手,跑上桥去,几把按住了鱼,头上的“柳条凉帽”却跌落到了河里,被汹涌的水流卷拥着顺流而下。田仁学脸吓得蜡渣子黄,慌忙跑过去,一把抱住明理,拖回桥东头岸边,厉声呵斥道:
“你不想活了!掉下去还有命吗!”
明理望着自己的越漂越远的“绿色凉帽”,也吓呆了。田仁学见状,缓了口气,小声说道:“你要是掉下去,俺也甭想活了。您老他非得打死俺不可!”说着眼泪都快滚下来了。
乡村道路桥梁一般为农耕通行所用,通过的大型车辆就是四轮牛车了。所以桥面很窄,宽不过四五尺,两边没有栏杆,只是稀疏地放置着几块条石。明理讪讪地苦笑着,把鱼举给仁学,喃喃道:
“四叔!鱼!给您!”一不小心,鱼挣脱手跳了下来。田仁学弯腰一把按住,抓在手里。又折了一根柳条,在一头儿绾个圈儿,把另一头儿从鱼鳃穿进去,从鱼嘴穿出,就把鱼吊在柳条上了。
正在这时,又是“噌”的一声,又一条鱼窜上桥面,欢跳着。明理不敢动了,只是紧紧盯着乱跳的鱼。田仁学把穿着鱼的柳条塞给明理,叮嘱不要动,自己几步跑过去,几把按住了,握着鱼回来了,从明理手里接过柳条,把鱼穿上。
这时,从河堰上游方向走来两个戴着席篷子的人。明理眼尖,一眼认出了走在前面的一个,大声喊道:
“俺老——”
来人果然是忠老爷,另一个戴眼镜的是“凤梧书院”的贾焕真先生。贾先生二十七八岁,生得风骨清奇、文质彬彬,一副学究形象,架着眼镜,却戴着席篷子,显得有点儿不伦不类的滑稽有趣儿。忠老爷也看到了孙子和儿子,人还没有走到跟前就劈头盖脸地按着仁学训斥:
“恁大的水,把明理带来做什么!不知道利弊!”
忠老爷习惯把“利害”说成“利弊”,在他看来似乎“利弊”远比“利害”分量要重得多。田仁学与明理对视了一眼,伸出舌头做个鬼脸。忠老爷看见孙子提着的鱼,笑着说道:
“哈,‘红眼鯭子不过桥’,便宜了你们!”
原来这种鱼双眼发红,当地称作红眼鯭子,看见桥洞黑黝黝的,不敢进入,便想从上面跃过去,有些能跃过,有些就落到了桥面上。
“好!双鱼献瑞啊!忠老爷子,好兆头儿呀!恭喜喽!”贾先生神采飞扬地说,像是玩笑,又像是挺认真的。
“哈,什么喜啊?贾先生真会开玩笑!拣了两条小鱼儿,到了您有学问人的嘴里就变得有那么多讲究了!”忠老爷笑着回答,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不过,‘七月十五定旱涝,八月十五定年成,’今年闰二月,节气早,如果这回大水能扛过去,看庄稼这个长势,今秋一定是个大丰收,那可就真是咱全庄儿的大喜事呢!”
忠老爷背上孙子,陪同贾先生边聊边朝村里走去,仁学紧紧跟在身后。
原来忠老爷是从蒿河堰绕过来的。蒿河在芦荻村北五里,从西北流来向东南流去。芝河上游与蒿河相邻,源头似乎只隔着一道大堰,并排东南流,随后逐渐远离,宛若一个“八”字的一撇一捺,有点像山东境内的黄河和小清河那样的关系。蒿河每年都要涨水折腾沿岸乡村百姓,当地老百姓气得把蒿河叫成“祸害河”“麻烦河”。沿河村庄早已形成了惯例——每到汛期都自**流上堰巡视,遇到险情各村青壮劳力就上堰守护。而芝河,却温和得多,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水患,于是人们满怀崇敬之心称之为“灵河”。早饭后,忠老爷戴上席篷子就到蒿河去了。登上河堰,堰里坡横竖排满了各式门板,相互用铁丝、绳索捆绑着固定着。河水已趋平稳,似乎已经开始下降了。堰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巡视着。
“大老爷!您上河堰来了!”
忠老爷站在河堰上正纳闷着,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