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也一刻都未曾想过,要为他殉身而死之类。人跟人,感情再深,不过是尘世间相互扶持罢了。若是追到皇权,这一生不够,还想纠缠到来世,岂不昏聩。
但这世上,却总有痴心执着的人,拦都拦不住。
正是心慌意乱的时候,入画跪在寝殿之外报,说太子过来了。
上官染烟不由吃了一惊,心想此刻龙吟阁那般忙乱,况且从前北辰郁秀莲在的时候,为避嫌的缘故,他也甚少来长秋殿这边,怎么这会儿想着过来了。
也不好多问什么,如今他是国之储君,只差一个登基就是天子了。身为养母,也不好在这个节骨眼过于违逆他。
只得再度将帏屏挪了挪,把身形隐在屏风之后,让入画请太子进来。
叩拜之后赐座,因君书久病的缘故,殿内能关的窗户都关着,此时就算是白天,殿内光线也昏昏沉沉,浮香之中,弥漫着淡淡的苦涩药味与血腥气息,原本是不宜久待的地方。
君书低声道,“本宫久病缠身,未曾想,竟劳太子大驾前来探望,却是不敢当了。”
“教母不必如此说,是儿臣的错,一直不知母妃病势沉重,此时才来,儿臣惶恐。”
君书悠悠叹口气,道,“太子有话就直说吧,到了这个时候,就无须再掩饰什么了。”她心中有数,若是只为探病,太子也犯不着在天子停灵期间过来看她。
太子苦涩笑笑,道:“明知母妃重病,原是不该过来打扰的,只是,六庭馆诸务繁杂,伶伊母妃之前交过来的奏报之中,亦有许多难以理解之处,之前南疆饥荒,赈灾的方案是母妃所书,执行的话,却还有一些难处,吾不得不前来请教母妃。”
易君书愣了一下,连帏屏之中陪坐的上官染烟也有些吃惊。
龙吟阁那边,天子停灵尚未下葬,长秋殿内,君书又病的半死不活,这个时候,太子巴巴赶到长秋殿,竟然就是为了这么件琐事。
骤然醒悟了过来,这也算不得小事,毕竟关乎国计民生。至于太子的用意,倒是比她清楚多了。
君书此时病重,是因初初卸下六庭馆馆主之责,又失去北辰郁秀莲之支撑,心里觉得生无可恋死不足惜,瞬间便垮了下去,而太子所为,便是要让她明白,这天下之间,依然有些事,是她尚未做完,且非做不可。
君书沉默的时刻,太子却已经在帏屏之外跪了下去,他沉声道,“儿臣生性驽钝,对朝政之事尚无经验,难以独挡一面,大位之前,万般惶恐,因此为天下万民,恳请母妃一力背负重责,为儿臣监国理政。”
君书不语,太子再叩首,道,“儿臣恳请母妃不要离弃儿臣,请继续辅佐儿臣,一如昔日辅佐父皇。”
君书轻声道,“一介女流,不足以担负重任,愧对太子信任了。请太子另觅贤明。”
这是儒门的礼节,监国理政,要三求三拒,拒无可拒之时,才能勉强接受。而在这三次拒绝之中,提出恳请的太子,随时都可以放弃。
但他没有,他再度叩首,声泪俱下恳请君书不要推辞。三拒之后,太子再请,君书微微叹了口气,道:“太子的爱民之心,真是感天动地。”
一句话出,算是婉转应下,太子叩首再拜,道,“儿臣代天下万民谢母妃恩德。便请母妃看在儿臣份上,多多保重身体。”
太子离开之后,君书轻声对上官染烟道,“太子倒真是孝顺。”
上官染烟微微笑了笑,道:“他没有母亲,自幼被你教导长大,心里也当你是母亲一样的。”
易君书冷淡的笑了,她说,“所以我总觉得你傻,他这么做,是为了你啊。”
上官染烟心里惊了一下。勉强笑笑,道,“怎么会呢,太子处处以我为先,我心里也知道。只是,特意前来劝你,必然是看在师徒情分上的。”
君书道,“他去了之后,过几日太子登基,你就是北隅皇朝独一无二的皇太后,上官氏一时风头无俩,若没有我以教母身份监国摄政,未免就将你至于风口浪尖了。毕竟是那个人的孩子,他心思敏锐,远超常人。”
“也总有为了天下人着想的心思吧,”上官染烟轻声劝道,“你在六庭馆做馆主那么多年,哪个能比得上你?看在灾区百姓的份上,再扶他多走一段吧。”
君书道,“原不必想那样多,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既然他求我,我也只能答应。能拖多久,算多久吧。早晚拼掉这条命,也不必劳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