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年迈,看他那冰雕玉刻一般俊朗的面孔,哪有半分老人家的样子,季游陌不由瞥他一眼,道:“你这意思,是说我是老太婆了么?”
对方一如既往的笑着,道:“若能白首偕老,倒是想看一看你鬓发苍苍的模样呢。”
谁能说他生性凉薄呢,真要哄人的时候,简直都听不下去了。也难怪这么多人被他迷住。一心一意来争夺他的眷顾。
入宫前夕,悦府里便开始为悦伶伊的嫁妆做准备了。
就算是入宫做天子侧室,那也算是嫁人,悦氏在婚丧这两件事上,一贯豪奢,也不问什么嫡庶,但凡是从这府门里抬出去的,都必然风风光光。
但论起地位的不同,即便是豪奢,也有差距。悦伶伊因为是要嫁到宫里的,自然府上也是分外看重,连公主府那边,都遣长史官特意上悦府送礼。
倒是让悦伶伊受宠若惊了,说起来,她又不是悦沉香,何德何能,配让长公主给她准备嫁妆?但既然是人家的好意,不领也不行了。
长公主送的嫁礼到的那天,她一如往日在清平馆那边休息,被府上的人召了回去,到正厅的时候,见厅堂上已经围满了人,正出庶出的小姐们都在,穿着青色官服的长史官站在中间,捧着红布覆盖的贺礼,只等着她过去揭开幕布。
心里隐约就觉得厅上气氛有些奇怪,却不及多想,她跪拜谢过长公主恩赐之后,上前掀开了那层薄薄的幕布。
厅上四处,传来一阵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盛放礼物的玉匣,是整块的和田暖玉雕刻而成,但是这盒子,便是天下间的至宝了,也不知里面放着的,是如何珍贵的物件。嫉妒的目光如同刀剑一般纷纷射向悦伶伊的后背,若是目光能杀人,没准她已经被轰杀一百次了。
长史官略笑笑,伸手将玉匣掀开,又是一阵惊叹之声在厅内响起。
照着悦氏的婚俗,陪嫁的物品里,必然有宝瓶,串珠,金碗和香炉四样,名目是挺简单的,但诸如此类的东西,真要砸起钱来,根本就没有什么上限。
奉送给她的那对宝瓶,是整块祭红的龙血玉雕刻而成,里面盛满了玲珑如石榴子一般的红宝石,随便拣出一颗都价值连城。这般贵重的物件,别说是用了,她长这么大,连见都不曾见过。
不由就屏住了呼吸,而在这个时候,悦沉香走到了她的身后,漫不经心的拿起其中一只宝瓶。淡淡道:“不错的颜色。”
是不错,这般纯正的血色,即便是在以昂贵著称的龙血玉中,也算是极品了。光是那么大一块石料,本身就是无价之宝,不知什么人,那样狠心,愿用它雕刻一对宝瓶。
雕工也是不错的,宝瓶被捏在悦沉香苍白细弱的指尖,冬日上午凉薄的日光之下,可见其中,有水一般的波纹盈盈晃动,似是有血脉在玉石之中流淌一般。
似是轻轻的笑了笑,悦沉香松开手,任由那宝瓶自她手中滑落在地,摔的粉碎,嫣红色的宝石四散落开,清脆悦耳的声音,让人心乱。
悦伶伊笑着说,“声音也不错。”
长史官似是对眼前局面早有预料,只恭谨的说道,“三小姐高兴就好。”
“你倒是挺会说话的。”悦沉香这样说着,伸手将另外一只宝瓶也拎了起来,如出一辙,任它跌落在地。满地石榴子一般的宝石跳动着,反射出刺眼的宝光。
厅堂之中,似是四面八方都传来低低的笑声。嫁礼之中的宝瓶碎掉,是极为不吉利的事情,但她能说什么呢?悦沉香是长公主生下来的女儿,砸了长公主送来的东西,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
明着说是送礼,实质上倒不如说是过来砸场子的。摆明就是让她认清楚,入宫奉上算什么,在悦沉香面前,她什么都不是。
却也只能淡然笑着,道,“那就劳烦大人,替我将剩下几件东西交到库里去吧。”
说着,轻轻瞥了一眼这满地的碎片,道:“也不是伶伊厚颜,一对宝瓶,原本也算不上什么,只是嫁礼里少了这一件,终究不大好看。不知公主府肯不肯再帮我备一对,若是不方便的话,怕就得回头跟大宗师说了。”
悦沉香冷冷的笑了。
“不就是一对瓶子么?算什么?用不着抬出大宗师了。我出钱,你去替她买了就是。”
说着随手捡起一粒红宝石,丢在了长史面前的托盘里,轻声道,“就这一粒,也就够了吧。”
的确是够了,这样上好色泽的红宝石,任何一粒,都能兑出整箱的银子。打发悦伶伊,原本就一粒足够。长史似是在忍着笑,一言不发。
悦伶伊却轻声道,“那伶伊就谢过三小姐了。”
话说完,转身就走,满地落下的宝石,她连看也不想再看一眼。
想打她的脸,这代价未免太高,公主府里那位高高在上的安和长公主这般看重她,真不知该不该受宠若惊。
只能在心里想一想了。就算被羞辱,她也一样只有跪拜谢恩的份。
入宫当日,正好赶上这一年冬日的第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