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了一件出门作客的衣服,也许还值得可惜两个字。悦氏其他人,哪怕是庶出的小姐,都绝对不会将这当回事。
连说出口都会嫌丢脸。
悦氏出身的人,天性豪奢,像悦伶伊这样的,就算罕见了。
公主府那边的两位小姐,不知道是怎么过的。常见到的是悦沉香,生性里有些洁癖,衣服只要上过身就绝不会再穿第二次。天蚕丝织成的锦帕,用过之后就随手丢弃,半分也不可惜。
连首饰都是,除了长公主赐下来的以外,别的一律戴过之后拿下来就赏人,跟前没有可赏的人,那就直接扔了。
这一位也不知道是怎么过的,但凡沾过人气的东西,哪怕是她自己的呢,都绝对不想再看见第二次。
这是要成仙的节奏。悦伶伊自觉是凡人,一向勤俭。衣服什么的,没穿到破损或者已然不合身的程度,就绝对不会轻易扔掉。但却未曾想到,同样是豪族出身的易氏,易君书身边的女官,还会这般在意一件衣服。
入画送她出去的时候,易君书人还在殿内,随手就将桌上的衣箱合起来收好了。
见悦伶伊往那边看,入画便低声解释道,“娘娘向来是那脾气,能自己做的事情,就不愿意麻烦别的人。”
同样是闺秀出身,处事作风,跟悦氏的小姐们倒是真天差地别了。
出了寝殿,却见上官染烟还在外间等着她。
身上还穿着人家的衣服,看见本人坐在这里,不由就脸红了一下。
上官染烟却笑着起身,道:“君书说不愿这么早就过去,陛下人都来了,我一个人上殿怪害怕的,就特意等一等你,陪我一起去吧。”
上官染烟就那样挽着她的手一路从中庭穿过,到了正殿那边,见各家的女眷都陆陆续续入座了。悦伶伊眼角扫了一眼悦氏那些人所坐的地方。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悦沉香,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怎样,反正没有给她留下位置。
上官染烟连看也没看那边一眼,一路就将她拉到了最前方,被屏风隔开的位置,让染香另搬了张椅子过来,就让她坐在自己身后。
北辰郁秀莲颇为吃惊的看了一眼,还没问出口这是哪位。上官染烟便解释道,“这是悦伶伊,悦氏大宗师的女儿。”
北辰郁秀莲嗯了一声,就再没问起别的事情了。
应该是早就知道她要入宫的事情了,只是,看起来,却像是一点都不关心的样子。
悦伶伊坐在原处,心里不由泛起一阵难堪。
她也算不上大宗师的女儿。
她甚至都不姓悦。
她的母亲原本是大宗师最小的妹妹,年少的时候,为了反抗家族安排的婚姻,和一个乐师私奔逃了出去,被家族里的人发现的时候,已经穷困潦倒,病的奄奄一息。
大宗师理都懒得理自己的妹妹,只把那个时候已经十二岁的悦伶伊带走了。那个时候她还不姓悦,她的父亲,那个乐师姓李,一个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姓氏。李伶伊是茶楼酒肆里唱大鼓书的小丫头。而悦伶伊,则将成为大宗师的养女。
大宗师那个时候也没有逼迫过她,只是带着冷淡的表情问她,“你是要留在这里,还是跟我回悦氏,做我的女儿。”
“那我的母亲呢?”就算面对巨大的诱惑,那一刻她还惦记着自己的母亲。
大宗师道,“她与我无关,她已经不再是悦氏的人了,而你,你身上依然流着悦氏的血脉。”
大宗师的相貌典雅精致,不笑的时候,就让人觉得冰冷难测。悦伶伊不喜欢那样的大宗师,可是她的眼睛很尖,她看到大宗师身上穿的是上好的丝绸,衣襟上刺绣的功底,比她见过最好的戏服上的绣花还要精致。大宗师指间的扳指,半点翠色就点亮了她的眼神。
父亲是个没用的人,连母亲生病的时候都拿不出买药的钱来。悦伶伊不想一辈子过那样的生活。如果做大宗师的女儿,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她,再也不需要为钱烦恼。
十二岁的悦伶伊想不到更多的事情。她跪在了大宗师面前,道:“我愿意跟您走,请您一定让我做您的女儿。”
事到如今回想起来,都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太过于卑躬屈膝。她想自己本质上大概就是个下贱的女人吧,为了眼前的荣华富贵,连自己的父母都可以抛弃。
但那些居高临下谴责她的人,却从来没有体会过贫穷的滋味。
三年之后,悦伶伊得到消息,她的母亲缠绵病榻许久,饥寒交迫,终于把自己熬死了。传话给她的人,以冰冷的语气告诉她,直到她母亲在痛苦之中病死,大宗师也没有给过一文钱的施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