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雪花细碎而又繁密。群山连绵,皆是白皑皑的一片,犹如天地同色。
一辆蒙着青色毡布的马车从远处驶来,车轮子飞速地旋转,轧过路面带起一溜雪花。
赶车的男子身量较小,几乎整个人都陷在厚厚的藏青棉大衣里,头上还戴着同色毡帽,只露出一双明亮又着急的眼睛。他一手握缰绳,一手甩着马鞭,一记又一记地催促。飞进来的雪花沾在他睫毛上,凝成一道冰晶。
马车时不时地轧到积雪下的石块,又是一记颠簸,马车里传出冰冷的抱怨:“你能不能赶得稳一点?”
“不能。”男子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脸部冻得僵硬,连眨眼都觉困难。
静默了会儿,他也开始抱怨:“桑央谷究竟在什么地方啊?我们都快赶了一个月的路了,连个影儿都没见到!”
素珊紧了紧怀中的人,“我不知道。”她面色苍白,比紧裹着黑色大氅的靖辞雪好不到哪里去。
“那……万一找不到怎么办?娘娘还撑得住吗?还有你!素珊,我们怎么办?”他急了!
“六子,你别说话。”冰冷的声音里满是浓重的疲惫,伍小六不再说话,只一个劲地赶车。
素珊拢紧大氅,俯下头抵在靖辞雪的额角。若非还能感受到丁点儿温热,她几乎要觉得小姐已经永远地离开了。
她闭上眼。又是那个梦魇,二十多天,无一日不折磨着她。
“素珊。你带娘娘走!天涯海角哪里都好,就是别再踏进宫闱。娘娘她,不适合!”馨儿弯着柔和的弧度,将她推出屋外的瞬间,火光乍起。
远殷火,那是公子晔教宁馨儿的第一个巫蛊术。
凡灵宫的那场滔天火光里,馨儿身披凤袍。头上是一十二支金光灿灿的凤钗,笑颜如花。一如初见时那般温婉,如一朵盛开在熊熊烈焰里的蔷薇花。
火光张牙舞爪得像只恶魔,在素珊的眸中凝结成星亮的光斑。她听见馨儿说:“素珊,不要再恨我。好吗?”
她想起初次见馨儿时,馨儿对她说:“奴婢受亓官大人之托,来给姑娘上药。”那笑容,温暖得有些亮眼。
冰凉的泪滴滴在靖辞雪的额头,滑落。
小姐,我是不是错了?为什么直到那一刻,馨儿还想要得到我的原谅?“原谅”二字,对她竟是那般重要!可是,小姐。我什么都说不出来!我明明……明明早已不怪她了啊!
馨儿,我不恨你!真的,我不恨你!
伍小六甩下一记马鞭。车厢里传来压抑闷哼的呜咽,他艰难地扭过脖子,帘子荡开露出一道细缝,素珊紧紧箍着不省人事的皇后,面色如雪,纤长的睫羽不住地颤抖。
入夜。篝火通亮。偶尔响起木枝爆裂的声音,伴着枝头的积雪坠落。在寂静的林间显得格外清亮,还有空旷。
“你每晚都用术法护住娘娘最后一点脉息,可每次你都会受到术法反噬。明明疼得要死,你非说没事,素珊,这……这不行的啊!你……你……”素珊盘腿坐在篝火边,紧闭双目,身上散出的莹绿色光泽像半张网,罩住她和靖辞雪。伍小六看着她越来越苍白的脸,急得不知所措!
扑!
“素珊!”伍小六吓蒙了,想要靠近,伸出的手却触及不了那光泽。
“闭嘴!不许哭!”素珊呵斥他,声音虚弱,威慑力却丝毫不减,伍小六立即抿嘴不再说话,只是眼里流露出来的是无尽的忧色。
素珊无暇顾及擦拭嘴角的血迹,继续施力,淡下去的莹绿色光泽一下子又明亮起来。在找到桑央谷找到师傅之前,她必须护住小姐!可是怎么办?她几乎能清晰感受到体内的术法在一点点流失……六子的担忧,完全是事实!
素珊紧闭的双目动了动,眉心一蹙。伍小六知道,那是反噬又来了!他死死咬住手指,不让自己出声。
“素珊?素珊?”
恍惚中,素珊听到有人在唤他,声音忽远忽近。嗯?师傅?师傅,是你吗?你在哪里?徒儿求你,求你救救小姐!
可是那个声音还在继续,越来越近。
“素珊?素珊?素珊!你醒啦!”
“小姐,小姐呢!”素珊醒来看到伍小六,很失望,可是怀中没有人,这更让她心慌!一急,就想坐起来,又跌了回去。头撞在粗粝的树干上,眼冒金星。
“你别急,娘娘在马车里。”伍小六赶紧扶住她,很诚恳地冲她用力点头。
素珊松了口气,缓过劲来,发现此时天色已亮,她仰首盯着被横斜而出的光秃枝干割成几块的苍穹,眼神泛空,迷茫。
“六子,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我不该把你劫出来替我们赶马车。六子,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把我和小姐葬在一起。”素珊幽幽开口,带着绝望。
“不!不会的!你和娘娘,都不会有事的!绝对!绝对不会!”
迷茫的眼眸顿了一顿,渐渐地聚起光芒,素珊扭头看向一脸通红却坚定的伍小六,勾唇,“对!我们都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