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张家唯一的男丁的夭折,给根桂先生一个沉重打击。当时的根桂先生还不到40岁,居然就一病之后,再没有康复到正常。原因也很简单,这个男丁不仅是根桂先生的唯一子嗣,而且也是张氏医术的唯一传人。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就是,这门传代家艺,有传不下去的危险。其次是根桂先生在此打击之下,其身体健康状况变坏,且得不到恢复的机会。出现了这么大的事故,根桂先生主观上没有心情打理自己的身体,客观上也没有时间打理自己的身体。因为根桂先生作为一个医名远播的名医,其生命除了属于家族外,还有一大部分属于患者。比如患者半夜三更被抬到你家,你总不能说你身体欠佳,就不予以处理吧。张家沿河而居,以往可是河对岸有人高声呼唤求医,就要亲自操舟过河赴诊的。到了这个时候,还有这付精神吗?至少不能有求必应了。即使如此,患者仍一如既往络绎不绝而来,还不停地有出诊的请求,你不打点起精神,又如何应付得来。张氏家族久居定潭,积了十几世的德,做了无数的善事,如果因为身体健康的原因而不对这些功德予以维护,也是根桂先生无法容忍的。因此,根桂先生就要拼命透支生命,也要护住这些无形资产有形品牌。而根桂先生在这些年里可能是既无身体也无精神,即使要透支生命,那虚弱的身体也没什么可透支的了,实在是苦不堪言。在这种条件下,需要帮手是非常迫切的。于是就有了其三,迫切需要帮手。而最现实的帮手就是根桂先生的次女张舜华。此时的张舜华虽仍年幼,但非常早慧而勤奋,且有心向医。长女送人,独子夭折,这个次女差不多已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作为一个大家庭,上有爷爷奶奶,病弱的父亲,下有两个更年幼的妹妹,这个次女就要配合帮衬母亲,侍奉父祖,照顾妹妹,真是须臾离不得也。
一个小女孩子迷上了医学,这在当时是无法想像的事。菜九孤陋寡闻,在我的记忆中,似乎还没有女子业医的更早记载。有之,则自舜华先生始矣。菜九亲耳听师母告知,不仅她学医的条件非常苛刻,甚至读书的条件也很艰苦。以往女孩子是不上学的,到师母那一会,女孩子上学已不稀奇。但舜华的家务负担过重,对她的读书非常不利。而生来就是女强人的舜华先生,硬是在完成了全部家务后坚持学习,这些家务可能包括带妹妹,烧饭,洗衣服。一大家子人,这些事情非常繁重,舜华先生往往要忙到很迟才能定下心来学习,在昏暗的油灯下,她小小年纪,视力就搞坏了,很小就是近视眼了。舜华先生的孝顺在当地可是非常出名的,有孝女香之誉。菜九以为,这个孝,不仅仅是尽心服侍长辈,应该包括为长辈分忧。这种拼了命的读书识字,应该就是打定主意为父亲分忧而创造条件。换言之,舜华先生的拼命学习,就是在暗暗地为分担根桂先生的医疗辛劳作准备了。舜华先生学得一些文字后,就有可能为父亲抄方了,抄着抄着,舜华先生无形中就学到了很多专业知识,甚至可以在半夜三更替根桂先生出诊采集病情。因为年纪太小,这类深夜出诊,都是由她的母亲即根桂先生的太太陪伴。从这个细节可以推断,外出采集病情的事,根桂先生的太太自己干不了,非得识字懂医的女儿出面不可。而采集回病情后,还要由根桂先生开出药方,再由这母女俩给病人送去。在操劳了一整天加上学习后,还要承担这种外出采集病情的事,对一个十岁大小的女孩子实在是难以忍受的。如果不是有伟大的孝心及坚定的学医之决心,能这样做并坚持下来反而是不可想象的。菜九甚至认为,舜华先生对医学的热衷除了热爱之外,可能更多的是出自孝心,她是在想尽一切办法分担父亲的劳动强度,并将父亲从痛苦的深渊中解脱出来。比如懂了点医,至少可与其父亲探讨医理,这样根桂先生也可以短暂地忘却丧子之痛。根桂先生或者是出于对女儿求知欲的惊奇,或者是为了使自己从痛苦的泥潭中稍稍解脱,也经常解答舜华先生的一些问题。就这样只鳞片爪但持续不断,舜华先生也学到了不少家传医术。大概是学到一定程度后,舜华先生正式向根桂先生提出学医的要求,这一来就让她父亲根桂先生犯难了。首先女子业医从未有过,其次就有家学外传的可能性,这又如何使得?何况女儿学医的问题也不是根桂先生自己能决定的,他的长辈还在,还轮不到他说话。可能那条著名的传男不传女的家规,就是在这个时候大大地突出了出来。颁布这个规矩是父亲还是祖父,这种区别从来没明确过,菜九以为可能两者都以为应该如此,而以祖父的态度更强硬一些。具体如何,则不得而知。但无论如何,这种硬规定出台后,无疑增加了舜华先生学医的难度。
当时张家的困局是,让一个女孩子学医是不可想象的,而没有医术方面的帮手也是无法想像的。舜华先生并不因此而气馁,仍然一个劲地闹着要学医。这样一来就演变成这种局面,舜华先生不屈不挠地闹着学,家里也非常需要有这样的帮手。这两股力量严重地冲击了那个明确不久的家规。张家的局面非常有趣,在舜华先生是横下一条心,坚决要学医,不让学也要学,学不是个问题;而张家大人面临的则是让学还是不让学,这是个问题。一个有问题,一个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