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泊子对人心何其了解,沛提他们三人间的纠葛,所以他先亲自去做了沛提的工作。
这一厢,沛提因被逐出破惹教一下子六神无主了。他突然面临何去何从的难题,难题的最大难点在于他要迅速做出决策。
沛提原是中央大陆夏部族的人,原名为“旌”。父亲是村中的治水专员,司职“共工”,俗称水正。他经常跟着大共工鲧东奔西跑地治水。后来,鲧因“治水不力”的罪名而被帝舜诛杀。按照舜朝律法,实行职位上的“诛连制”。所以,鲧及其领导的所有大小共工,一并斩首。
执行此次刑罚的是司火职的官员一干人等,职位名为“祝融”。也许是那次诛连到的人员过多,在行刑前各村中就已经传开了这个消息。
当年的小旌得知此噩耗,没命地赶往虞都郊外的行刑场地。小孩的脚力毕竟不行,待他赶到,斩首之刑早已结束。由荆棘和蒺藜围成的行刑场外,立着一块巨大的象骨,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字。小旌不识字,但按路上听到的,上面应该是写满了被处刑者的罪过,也就是往这些死者身后泼的脏水。
小旌悲愤难当,向骨碑九叩首,跪在骨碑前大哭了一场。哭完了,他站起来,翻过简陋的围墙,也不管身上的划伤及其带来的疼痛,他没命地往前奔去。空无一人的行刑场,任他奔跑。小旌也不知道他要去追寻什么,潜意识牵引着他,让他奔跑,好像重重地惩罚自己、奔跑到虚脱,就能换回父亲。
阳光下,小旌终于跑到了虚脱,他跌倒在渗着鲜血的荒草地上,爬不起来。而他的父亲,不知道在哪里。
待他醒转过来,已是黄昏,他闻到了一股刺激性的腥臭味。他茫然地向行刑场边缘走,翻过围墙,走向河边,他的内心颤抖不已。
最终,小旌停在了河边,身上多处皮肤被划破,他怔立在了宽阔平静的河边。
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河流泛着黑红色,残阳余晖在水面的映色是如此的微不足道。混杂了太多血水的尸首的的河流几乎被堵塞了,只能将剧烈的腥臭涌入旁观者的鼻腔,刺激他,震撼他,瓦解他。
太惨了!
秃鹫、野狗在啃食尸体,成群的蝇虫嗡嗡乱飞,仿佛在嘲笑整个人类的无知、无聊、无耻。
众多身首异处、开始腐烂的尸体,他丧失了寻找父亲遗体的信心,他抓起一把河岸上的土,心里默默说着:对不起,爸,我来晚了,对不起……
小旌不知不觉跪在了河边,面对满目尸首和猩红的河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就那么跪着,直到眼前一片漆黑。
他开始听到猫头鹰凄厉的叫声,狼悠长的嚎叫,以及不知是野狗还是什么的阴冷的眼光。他害怕得不行,他起身掉头往回跑。他没命地跑,直到跑到虞都城外。夜里的城门紧闭,小旌躲在墙根下瑟瑟发抖。
其后一段漫长的时间,小旌像个疯乞丐游荡在虞都各个角落。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渡过这些时日的,也全然不记得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他只记得一件事,他要报仇,他要找杀父仇人报仇。
一天上午,他像往常一样,在行刑场附近逡巡,终于等来了一场行刑。
那一天,小旌的神智忽然都清醒了。他向着河流的方向跪拜,祈求父亲在天之灵,保佑他今天遇到的这个刽子手就是他的仇人,并保佑他顺利手刃仇人。
于是,他在行刑结束后尾随那个刽子手,候在刽子手喝酒的馆子外面,待刽子手喝得醉醺醺出来了,又继续尾随,最后在一条巷子里用父亲生前亲手制作的小榔头将刽子手的脑袋敲开了花。
刽子手倒下去,小旌站起来。小旌浑身沾满鲜血,他嗫嚅着念叨“爸,你走好,儿子送你了!”
不管这刽子手是不是取走小旌父亲性命的人,小旌相信是,那么就是了。
按理说,杀了刽子手、“报了仇”,小旌应该松口气了。可是很奇怪,他内心的悲哀却似浓稠的血液,散不开。所以,当有士兵前来围捕他,他开始狂奔起来。
他奔跑着,他叫喊着,他鲜红的衣服飘扬着,他像一朵赶在彻底衰败前放肆绽裂的荼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