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什么的,偷吃我的庄稼吗?小偷啊,还不给我住手!老子种个庄稼容易啊,除了要交皇粮国税,被鸟儿们偷吃,还要防备你们这些不劳而获的家伙。我的黍子就这样好吃吗?再吃,我把你狗爪子给剁吧了!”好容易候着呼呼的风把茂盛的野草吹低了些,再低了些的时候,我居然惊讶地发现,在那密匝匝的草稞深处,真还有一条逃生的泥路。只是,那泥路大约经久地没有人走,那路沿差不多就要被野草吞没了,不是肯帮忙的秋风,你就是趴在草稞里拼命找寻,也未必可以找得到这条立助我脱困的路。
等我四脚并用,薅着野草枝儿,揪着茅草叶儿,连喘带爬地爬上河岸,映入眼前就是黄澄澄的一块什么庄稼地,上面不知道结着什么穗子,做丰收的沉甸甸状,纤细的杆儿都被压弯了腰。这个世界,也许只有这些没有脑子,不晓得悲欢离合不懂得拍马奉迎的庄稼肯这样兢兢业业了,真是给点儿阳光就灿烂,给点儿粪便就茁壮,给点儿力气就收获。
“咕噜噜,咕噜噜……”这肚皮,你怎么这么不给力啊,不就是两三顿没有咀嚼过什么,那些日子,我让你吃的好东西还少吗?什么鸡呀鸭呀鹅呀,猪啊羊啊牛啊的,你装进去的还少吗?不是一直吃到你看见油腻腻的东西就反胃吗?现在,不就六七个时辰,只顾着逃命要紧,来不及不给你装点儿什么东西,瞧你那个小样儿,看见什么能够吃的东西就小眼睛发绿,空城计敲得都赶上我在假山里面屡屡听到的战鼓声声了。
可是,哪里会有吃的?娘亲什么都准备好了,惟独忘了给这总要消耗五谷杂粮的肚皮准备点儿什么,实在不行,在我那些不合身的衣兜里多多揣些到哪里都能买到干粮嚼裹的金啊银啊铜钱之类的也行啊。可是,我把所有的衣兜摸了两遍,那里面干净得果然比咱娘亲的白脸还白。退许多步讲,就是有少许的散碎细软,这样荒郊野地的地方,只有风声呼呼,江水滔滔,这面前的什么穗子滚滚,又哪里能买到吃的喝的?
我现在的第一要务,不是香喷喷漂着油化再来点儿蒜末芥汁的鸡汤,或者外焦里嫩的香油锅贴,里面的馅儿还是我最爱吃的三鲜韭菜馅。眼下的我最最想要的美食,还是一碗冒着热气半个铜板就可以买上两大碗的荞麦糊糊,热腾腾地灌到肚中,所有的寒气就被驱赶到一干二净了。可惜,哪里有这好事?昨晚马声潇潇,惨叫了一夜的惊魂还没有远去吧,谁能有胆量挑着担子踩着红色的浊流,满黄土沫子里叫喊:“荞麦糊糊,便宜的荞麦糊糊,谁要了?”更何况,还这样僻声僻气的荒野地里。
“咕噜噜!咕噜噜!”来自小肚皮的抗议声似乎比以前更加亢而大了,大有如果我不能满足它的迫切愿望,它就一直要这样响着,一直要把我的小命丢在这儿才行。娘希匹,叫唤个什,要真有吃的,我就不知道赶紧呼呼噜噜来上几碗吗?我又不傻,头脑简单的二傻什么都整不明白,对于自己的肚皮倒从来没有糊弄过,好的差的,稠的稀的,只要能够下肚,人家照样来者不拒,一概吞下肚去。我就比二傻还傻,傻到见着东西都不晓得吃吗?
我抬眼望望,不远处的大江里,新鲜的鱼儿看上去不少,新鲜果真是新鲜,怎奈手无寸铁的我又能拿它们咋样呢?也许笨手笨脚的我,还没有抓着它们的一鳞半鳍儿,就被它们凌乱地摆着尾巴弄了个透湿,还能躲在水面上乐呵呵笑我。头上有什么全身黑乎乎的鸟儿慢悠悠地扑扇着翅膀,围着我的周边转了一圈又一圈,呱呱呱地叫着什么我听不懂的音乐,好像永远也不是我碗里的菜。唯一能够打定了主意,或者手到即来的吃食,就是眼前我叫不上名字,却散发着比鸡腿还诱人奇香的什么穗子了。这东西,既没有翅膀可以展翅高飞,更没有手脚撒丫子飞奔,想吃它们大约真是手到擒来的小事了——就是它们逃了,奔波了竟夜的我哪里还有力气追呢?
本来,我是不能乱吃人家的东西的,咱娘亲可是再三再四地交待过:“孩啊,人家的东西不能乱吃,这个世道坏人多啊!一旦你吃了人家的,就当心人家要把你刨心挖肺的,还喂了药,变成永远也长不大的侏儒的!”我的小手冲着那些沉甸甸的迷惑可是迟疑了老半天儿,也没有下得去手。
“吃吧,吃吧,不就一口吃的吗?这么老大一片庄稼地,你就是吃上百儿八十穗儿的,农夫看见了只当没有看见。一派丰收在望的好庄稼,他们会在乎这点儿不够塞牙缝的东西吗?”被饥饿折磨惨了的肚皮打着官腔儿窜动我。
我往周围看了又看,周围除了猎猎的风当家作主以外,果真没有见着任何荷锄挑粪的农夫们——难道真的因为丰收在望,农夫的小日子过得滋润,早放弃了对这片充满希望的庄稼地的守候吗?既然这样的话,我就是多采上大大的几穗,搓吧搓吧就放在嘴里嚼吃了,想必真的没有人会说个一二三四吧。
“住手!赶紧给我住手!哪里来的毛孩子,什么东西你不偷,专拣老子的庄稼成熟的时候你来下手。老子伺候这几棵庄稼容易吗?又是担水,又是浇粪,还要轰撵偷吃的鸟儿,刚要成熟,你这小兔崽子又来了。都给我滚犊子去,再不走,小心我把你丢大河里喂王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