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间,姬娃终于得到父亲的允许,可以将多余的粥带给伤者,不过前提条件必须以黑炭涂面,不能喜欢上那人。
饭后,一家人各司其职,各忙各的。父亲被部落的几位长老叫走前去调解,说有家女主人因多给了龅牙根一块粮食,遭到了丈夫的拳打脚踢。弟弟从小白嘴里救下肥芦花并喂饱它,便去后院晾晒那些药材了。母亲和姬娃收拾碗筷,她们将一个人的粮食盛在瓮罐内。母亲便开始翻看她为家人准备的最好的礼物,腌肉。姬娃则继续保持原来脏乱的样子,并在脸上涂满黑灰,提起瓮罐,和小白走出院门……
部落无事可做时,便会有热闹可看,有热闹可看便有爱热闹的人。他们都不想让自家丑态百出,让别人笑掉大牙。他们常常会趁那人不在时,议论那人家事,因此他们常常心怀恐惧,恐怕漏掉每一个坐场,恐怕那人趁他们不在时,议论他们家想隐藏却不经意漏出的丑事。
所有人都去看热闹了,因此,面涂黑炭的姬娃不必担心,不必躲躲藏藏,和小白昂首阔步走在大道上……
依照父亲吩咐,第一日,姬娃只喂了那人些粟米糊糊,尤其是里面的胡麻籽,对于摔伤失血过多后的精血不足,五脏虚亏,筋骨不坚有很好的补助作用。那人仍是迷迷糊糊,昏昏沉沉,半死不活。
照看至午间,姬娃便回来了。院内棠棣树下,经父亲一学,才知那家男人打女主人已是昨天傍晚的事儿了。原来龅牙根自姬娃家院门出来,见姬娃母亲不曾追赶来,便停在那家院门口,左肩扛粗麻褡裢,眼神迷离,一手捧碗,一手持棍,嘴内不断念叨着“外面要饭的来喽吽”,声调有顿有挫,分外好听。
那家狗儿汪汪叫着,后面跟了利索的女主人出来。女主人好心,二话不说,就分了两块面饼给龅牙根。龅牙根仍站立不走,并呲牙咧嘴朝女主人笑着。女主人并不在意,手扶扶琬在脑后的发髻,转身便扭着想进入院去。
“嘿嘿嘿,漂亮。”龅牙根突然笑着说,如小儿牙牙学语般。
女主人听见立刻停住身段,转过身来,喜笑颜开,喜出望外的说道:“哎呦,龅牙根,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嘿嘿嘿,漂亮。”龅牙根照说一遍。
“哎呦,真好,真好!”女主人夸赞着将一块面饼塞进龅牙根的褡裢,转身要走,却突然有种余犹未尽的感觉。于是,女主人又转过身来,满脸开成一朵桃花,对龅牙根说:“你再说一遍!”
“嘿嘿嘿,漂亮。”
“哎哟哟,这听了把我乐得,就是我家男人也没这样夸过我!”女主人笑着又把一块面饼塞进龅牙根褡裢内。
“再说一遍,还给你!”女主人把持不住别人对自己的阿谀奉承,这次踮起脚尖,把耳朵凑在龅牙根的嘴边。
“嘿嘿嘿,漂亮。”龅牙根缓缓张嘴,突出在嘴唇外的颗大龅牙上有滴口水落在女主人削瘦的肩上。
“太好了!”女主人又把一块面饼塞进龅牙根褡裢,手内却空空如也。
“那男人从我们这回去,看他家女人那样子,也没敢说什么。谁知进屋内竟发现一个面饼也没了,便找了个理由把那女人打了一顿。”父亲笑着说。
“呵呵呵,我道是谁打媳妇呢,竟是昨天最晚离去的那个人。也没想到他竟是醋缸一个。”母亲安抚着长胡子老羊,尽量让它安静,能让羊崽子们吃上一口奶。
“也不知这龅牙根瞧上谁了,逢女人便说‘漂亮’二字。今儿我也瞧了那家女人,打得可是不轻。本来就是大脸盘子,这下和锅盖一样大了。”
父亲这句话,逗得家人呵呵直乐。弟弟蹲靠在棠棣树根部,手抚在裤裆下打盹的肥芦花,大声说道:“我也见过那家女主人,根本就是丑八怪。如今我也算了,除去我家姐姐姬娃,全部落的女孩加女人,不歪瓜就扭枣,没一个漂亮的。”
“休得在那浑说!”听弟弟如此说,母亲训斥道。
一家人中唯有姬娃没有答话。锅台上放有一方萝,方萝内盛了颜色多样,形态各异的晶石,她正坐在方凳上,从里面挑选出椭圆的霜露色晶石和带有三角的绿谷玉,再用坚韧的绿地藤萝,准备串一对手串子。方才她听父亲讲那家傻女人为听“漂亮”二字,竟将全部面饼给了龅牙根,却饿了自家男人,假话顺耳,甚是可笑,也跟着家人乐呵。又听到弟弟比部落中谁最漂亮时,非自己莫属,不觉脸面一红,低头端了方萝,向后院西房走去。
见此情景,家人们大吃一惊,想不到大大咧咧的女汉子姬娃竟有如此淑女的一面。弟弟忙跟在后面,并在屋外赔了一百个不是。姬娃方大开房门,双手掐腰,满脸通红,置气道:“我不是最丑的,也不是那最俊的。是丑是俊,也用不着你在爹娘面前那样编排我。”
“好姐姐,我错了行不?”
“以后若敢再这样,小心我撕烂你的嘴!”姬娃说着,做了一个撕裂东西的手势,吓得弟弟连连后退。
弟弟退后,双手捂腮帮扮着鬼脸道:“好姐姐,好姐姐,我得要我的嘴,以后我可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