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璋得知这个消息，已经是在第二天大理寺的例会上。
他除了震惊之外，一时间再也找不出什么别的感觉了。陆九璋知道陈西有要事需做，却没想到他竟会如此决绝。
陆九璋知道自己本不应该趟这摊浑水，然而毕竟陈西是他来到大宋后第二个交心的朋友，此刻朋友落难，他如何能视而不见。思来想去，他还是偷偷拿了刑部巡令，又塞了不少银子通融，才趁着夜里悄悄来到了天牢。
陆九璋虽然在大理寺供职，却一直是类似于助理文书的工作，天牢自然也是第一次来。
这里并没有电视里演的那样阴森可怖，一路走来也没有什么囚犯的鬼哭狼嚎。
静，只是死一般的静。
仿佛关于这里的人，灵魂早已升天，或坠入地狱，不在人世。
陆九璋隔着囚栏看着陈西。
对方身上没什么烂七八糟的伤，一身白色里衣依旧干净平整，神色如常的躺在杂草上，闭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兄。”陆九璋轻轻唤了他一声。
陈西闻言猛地张开眼，看见是陆九璋，神色十分诧异：“你怎么来了？”
“朋友身陷囹圄，我如何能不闻不问？”
陈西摇摇头，一脸的责备：“你身为大理寺丞，与我又有交情。于公，你不该藐视大宋律例，知法犯法，来此探望；于私，我已是将死之人，你又何必与我瓜葛，徒惹麻烦！”他连连摇头，叹道：“你不该来啊！不该来！”
“来都来了，还管那些做什么。”陆九璋笑了笑，盘腿坐下把拎来的食盒打开，里面是几样小菜和两壶酒，他一样一样端出来，隔着囚栏摆在陈西面前，道：“这是你最喜欢吃的几样菜。”
“有酒就够了。”陈西从栏杆间隙伸出手。
陆九璋递了一壶给他，自己却不拿。
陈西扒开塞子，咕咚咕咚饮了好几大口，抹了抹嘴，赞了句好酒。又见对方一副沉郁模样，不由笑问：“怎么不喝？”
陆九璋勉强笑了笑，端起酒壶倒了一口。
“平日里你最喜欢饮茶，即便喝酒也是喝些没什么味道的屠苏，没想到这回竟然拿来了烧刀子！”陈西哈哈一笑又了喝一口：“做断头酒再合适不过！”
陆九璋瞧他如此没心没肺，不由责道：“你此番实属不智，时机未到，怎可如此鲁莽？”
“我也知时机未到，可我等得，大宋却已等不得。”他说着又倒了一口。
“此举何异以卵击石？”陆九璋冷道。
陈西用袖口擦擦嘴角，神色安和：“世间事，于我而言，只有当做、不当做之分。”
“你十年寒窗金榜题名，本是前途无可限量，为何不待日后入朝为官，再与那六贼周旋？”
陈西摇摇头：“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但我若今日顶着状元名头，苟安于朝堂，他日却未必有今日杀身成仁之意气。即算我舍得了富贵虚名，届时再想肃清奸佞，涤荡朝野，怕免不得被圣上当做党同伐异，诛锄异己。如果真是如此，那我又与王安石有何区别？”他顿了顿，又想起什么似的自嘲道：“我大抵还及不上他，毕竟当今圣上不是神宗。我倒不如趁此时文曲星耀，搏他个地动山摇！”
“可如今你这么做，也只能是白白牺牲，那六个人如今仍旧荣华富贵，权倾朝野，你要的地动山摇根本就不存在！”
陈西笑了笑，起身负手而立，肃然道：“如今我大宋上下如同一瓮油，外族如炭火四面而炙，瓮中油虽表面平静无痕，内里却早已沸反盈天。此时只要有人肯舍得一身皮肉，入瓮翻搅，必能横扫旧弊，换出一番青天！可惜我大宋苦等数十年，却无人敢入！无人肯入！”
“所以你明知是死路一条，纵使尸骨无存也在所不惜？值得吗？”陆九璋“唰”地站起，上前逼问：“值得吗？”
“以吾一人身，换得民智醒！有何不值？有何不甘！”
“可后世史书却连你的名字都不会有！即便有，你也只会是个因为不知天高地厚，而触怒龙威丧命的小小状元！”
“小小状元又如何！不知天高地厚又如何！谁说一把薪柴，就燃不起通天焰火！我今日偏偏就要用这**凡胎，燃尽苦厄，焚出个光明盛世！”
陆九璋突然说不出话来。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大愚，也是大勇。
世间有太多聪明人，他们趋利避害，于人生之中如鱼得水，滑不溜手。
而肯为理想和信念一往无前，牺牲自我的人，却少之又少。
这样的人，即使迂腐，却也是可爱可敬的！
“你还记不记得，你我第一次在得月楼喝酒，你问我读书是为了什么，我是如何回答的？”陈西攥了攥拳头，低头问他。
陆九璋哑声答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陈西飒然一笑：“不错！当日之言，句句肺腑，字字真言，从未有半点委蛇。君子一诺，即便死在顷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