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戾渊拖着半条命,费尽力气地赶回朔望家,矮小破败的房屋只有少年一人孤零零地侯着。
他躺在床上无法动弹,为与百枝的那一场战斗到现在心有余悸,仿佛在惊涛骇浪中的独木桥上摔倒。他遍体鳞伤,封冰之剑穿胸而过留下的伤口深可见骨,虽然寒气封住了他的伤口不至于失血身亡,但侵入四肢百骸,五脏六腑的寒气而后才将弊端暴露出来,疼痛一点点蚕食掉他的生命。
他从下午开始似睡非睡,陷入昏迷。入夜之后,伤情急遽恶化,浑身冷的像是泡在了冰水里,原本古铜般的深色皮肤呈现出可怖的乌青,逐渐微弱的鼻息仿佛正在与世界远离。
而比他更接近死亡的是朝风,他恐惧到整个人都如筛糠般抖个不停,叫哑了声音哭干了泪水都无济于事,精神恍惚,几近崩溃。
朝风从来没想过戾渊会虚弱到这种地步,在记忆中,戾渊一直是强大的有力的,没有能难倒他的事,虽然表面不动声色,沉默冷酷,却有一颗火焰般炙热的心。他是几近无敌的,与自己是天壤之别,唯有大哥才能与他之匹敌。而此时此刻,他却像一个病入膏肓的孩子,在痛苦中奄奄一息。
“怎么办?怎么办?”朝风语无伦次,在自己心中,戾渊就像一座无法超越的高山,他从来没想过高山会倒塌,而现在他已经听见山石滚滚而下的狰狞之声。
朝风把包裹里的所有东西一股脑全部倒出来,将各种瓶瓶罐罐打开,内外兼用,把药水涂抹在伤口上,再把药丸给他喂进去。可戾渊的嘴闭得死紧,牙齿都仿佛冻为一体了。他喂不进去,只能将药丸溶解在温水里,扳开嘴唇倒进去。可有什么用呢?戾渊毫无反应,死亡一般沉沉睡去。
夜半更深,深不可测,四面山林里潜伏的野兽又开始躁动起来,吼叫声此起彼伏。夜风轰上半掩的窗,砸在墙上嘭嘭作响,整个房间冷得像是冰窖,幽微的灯火颤抖般地随着风左摇右晃,却又负隅顽抗般地迟迟不熄灭。
朝风睡意全无,鬼魂似地坐在床边整个人缩成一团,披头散发,脸色灰白,瞳孔放大,目光涣散,死死地盯着戾渊死寂的面容。
他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明明全身都已经凉透,掌心却是火热,仿佛藏着太阳。
“渊——你醒醒吧!别丢下我一个人啊!”朝风俯下身,像受伤的小猫一样低伏在戾渊的身边,将他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唯有那要将肌肤烫伤的温度仿佛轻轻地告诉他,他还尚在人世啊。
他干涸的眼睛里又淌出温热的眼泪来。
“怎么办啊?”朝风被绝望逼至谷底,他咬住自己的手掌,直到鲜血淋漓,含糊不清的声音才从嘴角漏出来:“我真是没用,真是没用!要是大哥在就好了,大哥你快来啊,渊他快要死了,就快要死了!晴姨怎么还不来啊?我怎么办啊?我该怎么救他啊?”
他的眼睛里盈满泪水,像是满天星光沉淀。
可就算他叫一千声,一万声,不该来的人永远不会来,该来的人迟迟未到,自己却毫无用处。
不是每一次都有人将你视为掌上明珠般溺爱,不是每一次都有人不厌其烦地替你收拾烂摊子,不是每一次都有人在命悬一线之际将你拉出深渊。而只有当你独自一人真正直面艰难险阻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多弱小无能,连悔不当初都悔之晚矣。
朝风终于尝到自己种下的恶果,曾经荒废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他在现实里束手无策,任凭自己最重要的人一步步远离,他伸出手,却越不过生与死的距离。
如果是大哥,他一定会有办法的?有什么办法才能救渊呢?他冥思苦想,脑袋转动起来,忽然想起什么,黑暗中的面容也有一闪而过的雪亮之光。
“无论在什么时候,千万不要使用这个,除非万不得已,除非你要死了,它就是你的另一半生命。这个只能你自己用,千万不要给别人,听到了吗?”大哥的话清晰地在耳边响起,用从来没有过的严肃对他千叮万嘱,一字一顿,字字惊心。
他连忙把藏在衣襟里被捂得微热的银色细链抽出来,链子上悬挂着指头大小的无色水晶,而水晶中央有一点晶莹的蓝色,宛如垂下的泪滴。他擦了擦水晶,那微蓝之色便缓缓地亮起来,朦朦胧胧,将他无比悲伤的脸染上了难得的希望之色。
冰魄之心。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谁最爱朝风,那绝对是北末翎,没有之一。就连冰魄之心这种神级的东西他也能找到,来作为朝风的护身符,可想而知他对朝风的宠爱已经到何种地步。而朝风能始终像天真无邪的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多半就是他一边放任自流,一边又面面俱到,让他始终生活在风雨止步的温室里,像纯白又脆弱的花朵。
而冰魄之心,用另一半生命来形容并不完全正确,准确地说应该是第二次生命。无论人受了多么重的伤,冰魄之心总能在无死亡只有一线之隔的时候将生命拉回人间。
传说中冰魄之心是雪神的眼泪,因怜悯那些在深冬里受冻而死的可怜之人而流下的悲伤眼泪。那些眼泪滴到垂死之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