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山林并不寂静,阵阵寒风将几声虎啸猿啼送远,留下杳杳凄厉的回音。周围密密的树木将夜色描深,枝叶交叠得遮蔽住天空,漏下沉沉的暮色。
若是平常之人在这危机四伏的山林里过夜,定是凶多吉少。霁初也从未一个人留在山间到深夜,这莽莽荒林是虫鸟野兽的天下,在夜间尤为凶险。而此时此刻,两个女子围火而坐,肉香随风飘远,却风平浪静,分外祥和。
最后一块野猪肉嚼碎入胃,原本扁扁的腹部都微微隆起,霁初没有形象地打着饱嗝,唇齿依旧是馋人的肉香。好久没有如此饱餐一顿了,她想到那个一贫如洗的家,那个苍白无力的孩子,就觉得肩膀沉甸甸的仿佛压着无形的大山。她一个弱女子撑起的家,总在饥寒交迫中度过的日子,连时光都休说苦涩艰难。
她感受着游走于全身的暖意,看着对面冷寂的女子正低着头用丝绢将手指一点点擦干净,而自己那双手的油腻已经习惯性地在粗糙的布衣上蹭掉了。她猛然怔住,曾几何时,自己也如此细致地将丝绢随身带着,那一方小小的布料丝滑如玉,绣着兰草粉蝶,染着脂香檀味。而如今,她只不过是个随手将污秽擦在腰间衣布的山野村妇。
久不言心哀,叹岁月煞人。
她将指甲掐在掌心,过了这么多年回想起当年,仍有一团火烧在心间。
不可原谅。
南晴烟将弄脏的丝绢丢进火里,那纤薄的蚕丝,遇火便化成飞灰。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瓶,拨开自己肩上的衣衫,漏出一道细长的伤口。这才不过一日的时间,原本深可见骨的伤口竟愈合如此之快,只剩下浅浅的细痕。一滴树汁般的绿色液体自瓶中倾倒而出,她面无表情地盯着伤口,细细地涂抹在边缘。
再说她从“逆星之光”中挣脱,受了伤,担忧戾渊和朝风,本想尽快赶到这千叶村。却没想到越想完成,离终点却越来越远。她居然在这荒山野岭迷了路,整整一天都没遇到半个人影,直到日尽黄昏,她才看见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霁初。
不知道她昏睡了多久,野兽没将她吃掉真是个奇迹。
霁初只觉得一股幽香扑鼻,像是无数花朵一齐绽放,阳光晒烫花粉的味道,沁人心脾,清幽醉人。而更神奇的是,血肉像是加速生长一般,那伤痕以看得见的速度完整地愈合在一起,结成暗色的伤疤。
没想到世间竟还有如此神效的药液,一滴可就价值千金,霁初嗅着药香,神清气爽,通体舒畅,可身上几处伤痕却越发疼痛起来。这愈发让她肯定南晴烟不是常人,连同家中那两个少年,隐约显漏的贵族之气。可若是富贵之人,为什么要来这荒野山村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正出神之际,南晴烟却将小瓶扔了过来。她慌忙接住,小瓶入手温润,晶莹剔透,透出浅绿的光芒,竟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她惊讶地看向南晴烟,道:“这个?”
南晴烟道:“送给你了。”
“这——很贵重吧?我不能要。”霁初推辞。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收下。”她语气生硬,表情冷淡,她深渊般的眼眸空无一物。
霁初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把小瓶攥在掌心,胸口起伏得厉害。她想起这些年走过的风风雨雨,独自一人将朔望带大,受尽冷嘲热讽,欺凌侮辱。她仇恨朔望,仇恨这个世界,仇恨所有人不加掩饰**裸的恶意。她所有的爱,从走出那个村庄的一刻就消失殆尽。
她早已忘记这世间还有人情之说,世界给予她的,从始至终都是冰天雪地。
而南晴烟和她只是萍水相逢,她们凝视彼此寂寞的灵魂,同等孤独。
许久,她才嘶声道:“谢谢。”
“你知道千叶村?”南晴烟终于想起来这世间还有问路一说。
“你要去那里?我就是千叶村的。”霁初不知道南晴烟的最终目的竟是千叶,虽然这方圆几百里,大山苍茫,虽零零散散村落却是众多。“我可以带你去。”
南晴烟若有所思,又道:“这些天,你有没见过两个陌生少年?一高一矮,一黑一白。”
没想到事情竟巧合至此,她道:“确实见过,应该是前天夜里,有人敲门,说是借宿。那个白衣的矮少年染了风寒,无法继续呆在山上,我让他们住下,可第二天早晨,那黑衣少年却不知去向。下午的时候我上山砍柴,没想到出了意外。不知道那黑衣少年回来了没,也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我家。”
毫无疑问那就是戾渊和朝风,南晴烟霍地站了起来,面具般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戾渊不可能离开朝风,而他连夜离开肯定是趁着有人照顾朝风,而独自一人去找那个人。自己耽搁得实在是太久了,戾渊按耐不住出手,可他在厉害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怎是那千年灵修的对手?
实在是太胡来了。她脸色阴沉,心中惊骇,若是戾渊有所意外,就是她也担待不起,把那头妖兽碎尸万段都抵不过。“我们走吧。”她咬着牙森森道。
“去哪?”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霁初没反应过来,又惊惧于南晴烟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