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跪在冰冷彻骨的地面之上,努力将脊背挺直,可跪着的姿势,还是轻轻地挤压着凸起的腹部,有些刺痛,心里微微地疼起来。
清漾出生于极昼之城四方将领的南巫家,父母长年专注于极昼与延荒帝国之间永无止境的战争,有唯一的妹妹南晴烟。她背负着成为南巫将军誓死守卫极昼的重任,从小便开始接受继承人的严酷训练,之后的强大都饱含着儿时的血泪。她在对灵力的掌控上表现出非凡的能力,习得很多就连她的母亲也不会的南巫秘术,就连自古以来被称做极昼第一战力的东荒家,也鲜少有人能与之匹敌。她也因此得到极昼的重用,过早地接触到这个世界残忍而血腥的另一面。
而无论得到怎样的荣耀与称赞,她却对一切都漠然视之,沉默寡言,独来独往,孤芳自赏,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仿佛连生存都是被动的。
命运的齿轮缓缓转动,她的生命一开始就埋葬在无尽的血与火中。
清漾不记得自己杀过多少人,那双白皙无暇的双手,手指修长,银色的指环闪着冷光,被鲜血洗礼。可她还记得每个人死去时的表情,或惊恐,或痛苦,或仇恨,或不甘,或平静,或冷漠……仿佛置身一场怨灵构成的冷雾之中,四面八方都是灰蒙蒙的狰狞鬼影。她沉默着度过二十个悲秋和忍冬,每个崭新的明天都重复着陈旧的昨天。直到她遇见百枝,如同一潭冷寂的死水中有落叶惊破,虽然不能翻卷起惊涛骇浪,但会有细小的涟漪圈圈荡开。
而她对他,又究竟怀着怎样的情感?只是早已身处冷暗地狱的她,却拼了命也想将他留在遥远的人间。
她接受了极昼最后审判,永囚于冥暗,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一如之前所执行的每一个绝杀令,即使每一步都行走在火海刀山中,也平静得没有任何起伏和波澜,仿佛那就是她生存的意义。
而百枝不明白,跪于戮心殿中的清漾,所面临的是一种怎样孤绝的境地?
清漾从始至终都孤身一人,与其他三位将军也没有什么交情,以至于在审判之时所有人居高临下,连一句从轻发落的劝阻都吝啬于口;父母早在她即位南巫之时双双在战场殒命,魂归西天;南晴烟冷冷的盯着她,却为能成为南巫的最高将领而暗暗自喜,哪怕那不胜寒的高位建立在血浓于水的姐姐的生命之上;那被称为不伦之子的孩子还未出世,却已沦陷在永无止境的黑暗中永不超生,将她断送在绝路之上;而她唯一还拥有的自己,远在千里之外,天真无知地等待她的归期。
百枝痛心疾首,悔不当初,疯了一般奔向极昼之城,得到的只是清漾身陷囹圄,永不见天日的消息。前一刻他还满心欢喜地等待,仿佛一切,却在刹那之间从云巅坠落,一无所有。他满腔的痛苦和愤怒化作一往无前的勇气和灭顶般的绝望,惊煞剑爆发出滔天的杀气,要无坚不摧地斩断眼前的一切阻碍。他孤注一掷,将生死抛诸于脑后,气势汹汹地闯入了极昼之城戒备森严的心脏,暗之宫。
一方面是极昼城的轻敌,未将一只小小的灵修放于心上,四大将军各司其职无暇顾及暗世的守备,而是百枝抱着必死的决心,本来就不可小覷的千年灵力皆数化作惊煞之剑的凌厉锋芒,前所未有地达到登峰造极的状态。所过之处,生命如风吹芦苇,成片倾倒。飞溅的鲜血染红了他的双眼,遍体的伤痕如同遍身的血色,那样沉重的伤痕即使用十七年的时间也难以抚平。
一路鲜血艳烈如盛开到极致的死亡之花,长剑一次次破开血肉的声音如同千万只恶鬼的狰狞冷笑,他一步一步陷进更深的黑暗里,有无边冰雪呼啸着将世界淹没。而即便置身于冰天雪地中,心中却有一点火星未灭,冷冷地烧灼着他的灵魂。
百枝忍不住全身都颤动起来,恐惧密不透风地紧紧束缚着他,他无比迫切地要见到清漾,就是死也要死在她看得见的地方。
而现实容不下虚无的幻想,他遮天的手,早将结局写就。
等到百枝强行破开第九层地狱的九重门,扑面而来的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那种黑暗,如同野兽张开的可怖的血盆大口,到处都是尖利牙齿闪动的残忍冷光,生命在黑暗中化为寂然的灰烬。
百枝到死也不能忘记看见清漾时的那一幕,目眦欲裂,痛不欲生,成为他多年来无法逃离的噩梦。
所谓的冥暗,是人间通往地狱一段必经之路。而极昼之城第十八层地狱的第九层冥暗,则是由历代关押犯下不可饶恕的大罪囚犯的牢笼。这里聚集着整个世界的黑暗,光线湮灭,无边无际,空旷死寂,唯有凄冷的风仿佛从九幽吹来。
百枝在冥暗中迷失了方向,四周一片漆黑,唯有两只圆睁的眼睛跳动着惨绿的光,终于露出野兽应有的暴戾来。他嘶声呼喊清漾的名字,却如同石沉大海般没有回应,声音呼啸着散失在远方,留下一连串毛骨悚然的尖响。
百枝朝着一个方向狂奔,恍惚之间看见黑暗深处有灯火指引着他前行。他大口大口地喘息,汗如雨下,遍体鳞伤,灵力早就所剩无几。但他却停不下来,如同有洪水猛兽追赶,直到看见一点零星灯火,他的脚下踩到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