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暴的风如脱缰的马匹,肆无忌惮地任意驰骋,怒吼着卷起一切能卷起的东西,铺天盖地的扫过漫山遍野,浩浩荡荡像是要将整个村庄撕裂。
天地在刹那间从白昼转入黑夜,层层叠叠的黑色浓云如同浪潮般低低地压下来,灰色的雾气如同邪神临世般席卷了村庄。光芒被黑云吞噬,恐惧如滔滔之水洗劫了人心,一场淹没世界的狂风暴雨蓄势待发。
没有人见过这样可怕的天色,明明还是白天,却在眨眼间陷入了黑暗,像是有巨大无比的怪兽一口吞没了天空,比天狗食月更加令人胆战心惊。目之所及四处涌动的黑色雾气,张牙舞爪,像是游动的鬼魂狞笑着着将人扯入深渊。
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密布乌云吓得心惊肉跳,再也无心看活活烧死少女的好戏,惊慌失措地向家中逃蹿。
压抑的雷鸣如同万千战车从人们的头顶滚过,隆隆作响;又如同野兽狰狞的咆哮,令人心悸。扭曲的闪电如同夭矫的游龙,瞬间扯碎天幕;又如雪亮的剑光,转瞬即逝劈开了黑暗。
而炽烈的火焰早已如同地狱的红莲,朵朵盛开;如同妖魔的狂舞,绝世惊艳。而场中孤独绝望的少女,被束缚住身心,在重重的火光中走向灭亡。滚烫的火焰随风舞动,如同鲜艳而柔软的红舌,妖娆地舔过她的双脚,焚尽了她的裙摆,在少女柔嫩的肌肤上吻出一道又一道蜿蜒的伤口。
而晒谷场上人们早已走光,剩下孤零零的少年软弱地跪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曾经视若生命的少女痛苦地挣扎,被烈焰吞没。
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霁初被火焰包围,烟尘熏得她睁不开眼睛,木柴燃烧噼啪作响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泪水和汗水覆面如同雨下。撕心裂肺般的痛楚从腿脚传至全身,血肉都被炙烈的高温熔化,她再也忍不住放声惨叫起来,声声凄厉如同野兽垂死的悲鸣。
她身前的烈焰要将她烧为灰烬,她身后的黑暗要将她扯入地狱,她的声声哭泣都是亡者唱响的哀歌。狂风与她相和,雷鸣给她伴奏,闪电为他起舞。而为什么还不死去呢?她的父母将她抛弃,她的孩子给她带来灾难,她最爱的人到死也软弱得不敢站出来说一句话。为什么还不愿意死去呢?死了便就得到解脱,死了便就再也不用忍受痛苦,死了便就再也看不见这残忍的世界。为什么?
因为她,不该死!
狂风和闪电的舞蹈旋转到极致,雷鸣的歌唱到哭泣,火焰烧上胸口,黑云压到心间。决堤的洪流便从天而降,那一场灭世般的雨刹那间淋湿了整个世界。
倾盆而下的大雨很快将大火熄灭,升腾起一阵散发着烧焦气息,霁初感到胃中翻涌如巨浪。她拼命压住胸中的恶心感,抬起头来仰望黑色的低矮天空,可密集的雨如泼如倒,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她睁不开眼睛。腿上被烧伤的肌肤还残留着强烈的灼热感,而冰冷的雨水已不顾一切地冲过去。那种水与火交加,冷与热交替的痛苦令她全身的经脉都忍不住痉挛起来。
大雨将她从死亡的边缘上拉回来,而无休止的大雨又要将她推入另一个深渊。无边的寒意从心底弥漫开去,身体的热量很快就散失完,而她被捆绑在木桩上失去知觉的双手,连蹲下身抱住自己这一个姿势都做不到。
声势浩大的雨水哗啦啦的淌下,雨声终于将兀自困顿在噩梦中的弱水惊醒。他迷茫地看了看**的周围,人群早已离去,雨水汇集在一起将燃烧过的木柴冲得七零八落,满目狼藉。天色黯淡,模模糊糊中,张开双臂的少女依旧无法动弹。
“阿初!”弱水这才想起,惊慌地大叫一声,才东倒西歪地冲上前去,心急火燎地想解开绑住霁初的绳子。可他手忙脚乱,许久也解不开,修长的手指被粗糙的绳子磨得鲜血直流,却依旧恍然不觉。
好不容易将绳子解开,失去了支撑的霁初再也没有了力气,身体软软地倒在地上,昏了过去。细细密密的雨水在她身上砸出细碎的水花,仿佛要将她埋葬。
弱水蹲下身,紧紧地将霁初抱在怀中,她惨白的脸如同被暴风雨吹打的昙花,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不见。水流从他脸上淌下来,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霁初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嘴唇青乌,气息微弱。弱水慌了手脚,战战兢兢地摇晃着她筋疲力尽的身躯,六神无主,声音里都带着孩子般的哭腔,一遍又一遍地喊着:“阿初,阿初,你醒醒。不要死,阿初。”
惊雷接二连三地在头顶炸响,闪电将世界撕扯得明明暗暗,滂沱大雨中手脚无措的少年抱着短暂昏迷的少女,声声呼唤,悲恸动人。而早在之前,曾经亲密无间的恋人之间已隔了千沟万壑。
许久,霁初颤动着纤细的睫毛,悠悠转醒,映入眼帘的是少年担惊受怕的脆弱面容,那么熟悉却又仿佛陌生得可怕。
“你醒了,阿初。”弱水的声音里带着单纯的惊喜和苍白,就如同一个长不大的孩子,眼中的世界永远只有一种颜色。而目光下移,他看见霁初被火烧伤的双腿时,神情在刹那间断掉,仿佛一下子被雷劈傻了,又仿佛见到了鬼,张着嘴唇,兀自颤抖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