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经停了,天边露出几缕暖色的阳光,薄雪闪着银光,缓缓地融化着。远处的群山将小小的白月村环绕起来,山尖积着小雪,显出淡淡的白,轻纱似的蓝色雾气飘荡在山腰,看起来遥远又缥缈。
依旧冰冷的风从村子这头刮到那头,抖落梅枝上的雪,露出盛开的梅,在惨白的雪光中如同点点洒落的鲜血。路面却早已被踩得泥泞不堪,大大小小的脚印杂乱交错,如同被洗劫过。
街道上空荡荡的,看热闹的人都涌进了霁遥家的院子里,不爱看热闹的人也游魂似的茫然。天地之间寂静无声,虽有阳光,却凝聚着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压迫感。
而霁遥的院子里,一场关于生和死的审判正在进行。
智者站在人群之前,表情是从来没有过的凝重。他扫视过周围的人们,目光在掠过霁初时闪过一丝惊异,随即又恢复平静。他目视着正等待一个决定的人们,却沉声道出了一件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他道:“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个声音告诉我,我们村子诞生了不洁之物。一开始我也不相信,但知道霁初姑娘确实未婚嫁就有了孩子之后我才明白,这其实是神明的指引。”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们白月村一直信仰神明,神明保佑我们的生活安康幸福,只要我们一直保持洁净。不洁之物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任何不洁都只会给我们带来灾难和毁灭。神明不允许不洁之物的存在,所以才给予我们指引。”他指着霁初,声音突然高昂道:“这个孩子便是不洁之物!”
霁初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抖,像是无法理解这个事实,声音嘶哑道:“不洁之物?”
原来是这样,霁遥想,他都没有发觉自己朝夕相处的女儿有了身孕,智者却在今天一大早闯入家门,说霁初有了孩子。他百思不得其解,原来智者在梦中知道的。这真的是神明的指引吗?他在心中苦笑。
而人们已经开始叫道:“对,那个孩子是肮脏的!”
“不洁之物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杀死他!”
“杀死他!杀死他!他会给我们带来厄运,杀死他!”
……
所有人都高声大喊起来,而他们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沥了毒的刀剑,恶狠狠地砍在霁初的身上。她抖如筛糠,全身的力气都消失在平日和蔼可亲此刻却恶毒如同夙世仇敌的人们残忍的声音里。为什么?她只是有了自己的孩子,她的孩子甚至还未出生,就要被如此残酷地对待。她本以为只不过是承受一场责骂,等风头一过,和弱水成了亲,把孩子生下来,就是皆大欢喜。没想到他们竟然是要她和孩子一起死!为什么?她不甘心!
兰泽已经晕在霁遥的怀里,而霁遥也是始料不及。他原本还硬朗的面容一下子苍老许多,神色慌张地看了看霁初,视线又落到智者的身上,刚想开口,就被打断了。
智者摆了摆手,看人们大都安静下来才开口:“我明白大家的意思,无论是什么,也不能玷污我们的村子,破坏我们的生活。这个孩子必死无疑!而唯有最炽烈的火,才能焚尽一切不洁之物,才能还我们一个洁净的世界!”他将微微颤抖的手放在胸口,仿佛刚刚说的那些话终究是太过残忍无情,他也耗尽了力气一样。但神明的意愿不可违抗,在梦中他看到违抗神命的结局,那种地狱般的惨象令他终生难忘。他不能拿全村人的生活做赌注,牺牲两个人的生命换来全村人的安好,还是值得的。他这样想。
“神明庇佑。”他用自己才能听得见的声音轻声道。
人群再一次爆发出浪潮般的呼响,那种胜利者欣喜若狂的声音,那种失败者痛心疾首的声音,惊天动地,震耳欲聋。
“烧死他!”所有人都兴奋地呐喊。
“烧死他!”所有人都激动地欢呼。
“不!”霁初一声尖叫,拼命向外冲去。可她还没挤进人群,就被一拥而上的人们七手八脚地按在了地上动也不能动。
她的脸贴着地面肮脏的污泥,融化的雪水冷如彻骨,却比不上心底的寒。
弱水早已被吓傻了,他清秀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耳边是回荡着她要死了,霁初要死了的声音,行尸走肉般被人们推搡着向外走去。
兰泽被刺耳的呼声惊醒,她茫然地看着霁遥无能为力悲伤至极的脸,只听见他嘶哑地说:“我们去送阿初最后一程吧。”她怔了怔,却再也没有哭闹,只是轻声唤了句阿初,声音是一个母亲说不出的温柔动人。
雪已融尽,清澈的雪水顺着树枝一滴滴地下掉,像是悲伤之人源源不断的眼泪。天边的阳光也消失不见,云层厚厚地堆叠在一起,像是也忍不住要为不幸之人而悲伤。
村中央用石板铺就的巨大高台是全村人的晒谷场,平常有什么重大集会也都在这里举行。而此时,晒谷场还是湿漉漉的,却也站满了人。
霁初被被绑在场中央横竖交叠的木桩上,双臂张开,如同被献祭的牛羊,又如同即将展翅高飞的鸟,而她终究只是一个犯了错却再也没改过机会,就要接受死亡这个最严酷惩罚的可怜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