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沫想:该回去了。
这趟旅行已经长达一年零八个月。
出门时,她以为最多三个月就可结束的,但……。她还是低估了寻心之旅的艰难。
在山上的几个月里,她曾经想过像当年的弘一法师李叔同一样,切断尘缘,从此与那个物质世界再无牵挂。
她终归做不到。
红尘之中,情缘种种,丝丝缕缕,无力超脱。下山之后,她仍然忍不住在某些清晨或黄昏,打开微信,看看大家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他们在小沫出来后的前半年时间里,都饶有兴致地谈论她。他们认为她“神秘失踪”了,然后通过这个“神秘失踪”的话题,又衍生出各种各样的猜测。比如去国外了,比如当尼姑去了,比如与什么人私奔了,比如死了……
小沫看着那些纷纷扰扰的信息,就像站在云端的仙子,望着人世间的芸芸众生,从不发言,从不露面,不用解释,无需证明。
她想:有什么必要呢?既然出来了,就让我从他们的视野中悄悄隐去吧。只要我至亲的两个人,我的母亲和儿子,知道我还平安地活着,这就足够了。至于丈夫,他同时也是别人的丈夫。我在或不在,对他而言,也不那么重要了,就如所有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一样。
果然,在小沫出来半年之后,提起她的人就越来越少了。她,刘小沫,无论是人还是名字,皆已渐渐退出了那个世界。
“然而现在,我必须回去了”小沫对自己说,“因为有一个人,在那个世界,发出了绝望的求救信号。也许只有我,可以救他。”
他是小沫的初恋情人,也是她同窗八年的同学。他的信号当然不是发给小沫的,他与他们一样,认为小沫已经失踪了。
信号是发在他的微信朋友圈里,一张看不清任何东西的黑夜图片,以及四十个文字——
思来想去,唯有放弃,方得解脱……
朋友们,别了。
也许明天,我就到了另一个世界。
那里,没有痛苦,没有失败。
他到底遭遇了多大的失败?何以如此绝望?
小沫在搜索答案的时候,赵志斌的形象在小沫的脑海中浮现:
高,瘦,深度近视的眼镜,头发微卷但稀少,前额宽且亮。两条腿又细又长,走路时总半低着头,像正思考着深邃的问题,以至于整个身子有点前倾,让人担心他随时可能栽倒在地。
一切外貌特征表明,他是一个大脑特别聪明,内心世界极为丰富的人。
的确,学生时代,他是“学霸”,学生的楷模,老师的宠儿,学校的骄傲。他的名字长期占据着各种光荣榜最显眼的位置。
不负重望。高考那年,他以超出第二名5分的成绩,夺得广州最强学区的第一名。后来,我们同学聚会时都不叫他的名字,而称他“赵状元”。
名牌大学英语系毕业后,他进入一家知名企业任外事部经理。两年后,又被调往上海总部,任国际事务部总监。
学业独点螯头,事业一帆风顺。
这样一个人,居然想要放弃生命?
小沫想起了他的眼睛。
那双躲在加厚镜片后的眼睛,一般人很少看出它真实的样子,小沫却曾对它深深迷恋。那眼睛不大,却很深邃,如两口深井。一缕忧郁的神情,似飘缈的烟雾,常在井中升腾缭绕,拂之不去。
是了,答案一定在那眼睛里。
该回去了,结束这段旅程。
下一段旅程,会更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