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存在着,他是一个已诞生而注定要死的生物。但在生死之间,他活动着,并通过他的活动和思想让自己从世界的其余部分中分离出来。”
不知名的朴素房间中,面容慈祥的中年人一边玩弄着地球仪,一边自言自语地说道。
“让保罗萨特么。”
站在窗边的男人没有回头,而是依旧凝视着窗外的雪景。
“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呢?”中年人问。
“大约是人的存在本身没有意义,有意义的只是因人而改变的一切?”男人缓慢踱步至桌前,倒上了一壶咖啡。
“大概吧。”中年人不置可否,“不过我觉得这句话的意思是人这一生活着是为了制造另一个自己——区别于生死,超越于生死,甚至连‘存在’这个词都无法用上的某个自己。”
“我不明白。”男人摇头。
“简单的来说,就是真正意义上的不死。”中年人放下了地球仪,“我们无时无刻不在制造这样一个自己,而这个自己也无时无刻——在我们死去之前,他存在着。”
男人没有说话,中年人却仿佛自问般地低声道:“他存在着,可他在哪里?我们又在哪里?”
男人没有跟上他的疑问,而是品了一口咖啡道:“你曾今参与过不死的研究,在那里你又得出了什么答案呢。”
“原来我没跟你说么。”中年人忽然笑了出来,“那个不能算作答案的答案……就是义人形啊。”
男人显得很吃惊,他看着中年人,等他继续说下去。
“你有没有想过,在那具铁壳子里连一丝的有机物都不存在,那么藏在壳子里操纵它的究竟是什么?”中年人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精神力?这是这个世界迄今为止、最大的笑话。如果真的有那种东西为什么直到这一百年你才发现?为什么一旦离开命石,就再无法使用这个至今为止所有人都没有搞懂的东西?当初那些家伙问我,我胡诌了三个字给他们,结果他们就将这个当作了结论来研究,一想到这里我都忍不住要笑出来。”
“还有意识转移。意识那种东西不过是激素和神经在整个框架里形成的劣质反应,脱离身体就无法存在的赝品,那种东西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你们一直以为是因为你们沉浸了所以义人形才可以动,但其实不是这样的,义人形本身与人类的构造完全相同,当你开始操纵义人形的时候,实质上你原本的身体就变成了义人形。所谓不死的研究即是如此,我们将所有一切能替换掉的都替换了,血肉也好内脏也好神经也好甚至连脑都可以完全代替……但是还是缺少某种东西,某种一旦不存在,所谓的生与死便都没有意义的东西。”
“是什么?”
“是我们自己啊。”中年人叹了口气,“那是无法制造的东西,是只能累积而成却无法直接创造的东西,那并非意识,也不是灵魂,如果让我来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应该叫做现象。而这无数现象的总和,即是我们所谋求的东西……也就是神的存在。”
“真是荒谬。”
“世界显然是荒谬的,对我们来说,一切都已死亡而告结束。正因为人们害怕这种毫无理由的存在,也为了使自己确信能在来世获得某种补报,人们这才发明了上帝。”
“又是萨特的话么。”
中年人直视着男人道:“这个现象因我们每个人而诞生,因我们所有人而完整。然而将所有一切揉合在一起,便只剩下混沌,唯有疯狂能在此中存活,这即是神的狂诞,它令我们即是独立亦不独立,即是个体亦非个体……也就是说这种更高级于我们的整体意识,正是我们的存在本身,而这亦是不死的真正含义。”
“而义人形的存在,便是这个结论的证据吗。”
“义人形不过是用来肢解神的工具,但这无法令我们成为神,也就是说以它成全不死这件事,完全是失败的。”
“那你又怎么能确信这个结论呢。”
“这便是亚伯拉罕的痛苦啊。”中年人视线飘向窗外,“即无法确定神是否是神,我是否是我。”
“所以才这样渴求战争吗。”
“战争是最大规模的、让人类脱离规则的致幻剂,那是离‘混沌’这个概念最接近的现象,人类在此中进化,将另一个自我发酵,然后在死去的瞬间成为自己。”
“真是疯子。”男人苦笑。
“追寻疯狂的人,其自身又怎么可能不疯狂呢。我们所进行的战争就是这样简单的东西,谁更与疯狂二字相符,谁便能在最后拥有一切。”
中年人也为自己倒了杯咖啡,浓郁的香气在室内飘散。
“将所有人都拉进你的赌局的理由,也是这个吗。”男人问。
“是啊。赌博和战争,这是最容易诞生疯狂的地方,都是转瞬之间你就会失去一切,却忘乎所以地不停割下自己血肉的地方。”中年人一口喝光了咖啡,像是根本就不在意味道,“你觉得断罪裁决最有意思的地方是什么?”
“请明示。”男人露出了恭敬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