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馍馍是一定要蒸的,一连几个月没有吃上白馍馍,这一下是可以解解馋了,可惜的是白馍只蒸了两锅,说是留着给客人吃的。接着就是用水泡的麦面掺合着白面,蒸了几锅淡红色的馍馍,这是留着给我们吃的,没有全部用水泡的麦面,母亲已经手下留情了。最后母亲又用水泡过的麦面,掺合着红薯面还有麸皮,蒸了一锅黑馍,那东西出锅之后黑中透红,红中透黑,说是用来打发要饭的。这不禁使我对母亲产生了几分厌烦,我们家虽然穷,毕竟父亲还在银行上班,比别人强了一些,我还是有一些优越感的;单蒸这种打发要饭的黒馍,实在与我们的家境不符。母亲是小商贩出身,东西金贵,又过过五九年,知道饥饿是什么滋味,更看到过无数饿死的冤魂,母亲这样做也是有她复杂的心里在作祟,她总担心五九年会再度来临,当年只有大哥一人,就差一点饿死,现在有我们兄妹六个,要是再有那样的年景,一家人怕是一个也活不了。
事实证明,母亲这样做还是很明智的。大年三十,对联还没有贴上门,要饭的就来了,母亲让我给他们拿馍馍,我跑进厨房,真想把自己吃的那种红馍拿一个出去,看看母亲,我又不敢了。只好很不情愿地拿着一个黒馍走到要饭的面前,略带歉意地递了过去,那人接过黒馍放进筐里,我也跟着在筐里瞥了一眼,那筐里有五六个馍,都是黑的,还有一个窝头,我的心里一下子坦然了许多。一个上午,我也不知道在厨房和大门之间跑了多少趟,其实没有大门,就是靠路边的墙角,要饭的站到那里就不再往里进了……眼看着那一锅黒馍快速地减少,母亲急了,对我大声喊:“再来就给他们一半,这一锅馍怕是连初五也过不去。”我的心里又是一紧,大过年的,半个黒馍怎么拿得出手?迫于母亲的威慑,在以后的几天里,果然是半块半块地往外拿。
大年三十是要吃团圆饭的,北方人的风俗,年夜饭最重要,一家人要坐在一起吃饭,边吃边喝边熬夜,称为守岁。而在永安城,中午的一顿饭最重要,全家人要聚在一起吃,饭菜也最丰盛。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贴春联,新盖的房子很矮,门板也很破。父亲是很传统的人,往年的春联都是父亲亲自动手贴,这一次他也没有心情了,让二哥胡乱贴一下。二哥做事也很认真,尽管门板很破,二哥也是很小心很谨慎地往上贴,因为门板是歪的,无论他如何努力,贴上去的春联依然是歪的。父亲还买回一幅**半身像和一幅**上井冈山的画,对于**的画像,当时只能说请,就是把**的画像请回来,不过你不给钱谁也不会白给你。**的像被请上条几的正中央,因为房子太矮,画像买的也不大,就这还是占据了整面墙,两边的对联我不认识,后来上学时也都认出来了,写的是什么后来也都忘了,只知道两边的字一样多,对仗绝对不工整。家里还有一座**半身像,那是父亲从银行里请回来的,有人说那是石膏像,我可以肯定地说那是陶瓷像,不是石膏像,因为后来他摔碎了,那碎片是陶瓷的,现在他被端端正正地供在条几中央,下面垫着一块砖头,那砖头被父亲用报纸包得严严实实,一开始连我也不知道那里面包的是什么。那幅井冈山的画就贴在里面的墙上,下面还有一段诗词,后来三哥居然能全部背下来,这让我对三哥刮目相看。
都说过年有好吃的,单单年三十早上这顿饭就很难对付,好吃的要留着上午吃,又不能吃窝头咸菜,做多了又怕剩下,母亲索性只馏了一锅馍,烩了一锅丸子,谁想吃谁吃,她也不管了。对我来说那素丸子是很难吃的东西,绿豆面里面掺很多的萝卜小葱生姜红辣椒,除了辣和咸就没有别的味儿了,难以下咽。我本不想吃早饭,又害怕母亲骂我,只好硬着头皮吃了一些,然后就站在院子里等上午的美餐。
只一会儿工夫,外面就传来了鞭炮声,这说明那一家开始吃饭了。抬头看看天,太阳刚刚升起,这午饭也吃得太早了。我当时的理解是,这些吃饭早的都是吃商品粮的人家,他们衣食无忧,琐事又少,可以早早地做饭,也可以早早地吃饭,更可以早早地抢占一些过年的喜气。我本想去那些早吃饭的人家拾一些瞎炮,听听那鞭炮声比较远,又想着自己也要放炮,就忍住了。
等了一会儿,父亲和大哥都回来了,父亲里外看了一眼,对二哥说:“咋还不去接你爷?”二哥如同士兵接受了命令,立刻往外走,我也紧跟着去了。走不多远,从那个唱戏的藤妮家的前面向东,绕过冬瓜塘南岸,这里有个斜坡,因为这里的地势比我们那边高,爬上斜坡就是大队书记门前的夹道。
书记的大门朝西,院子很大,门半开着,里面有个花池,还真有几棵花朵。门口有鞭炮的纸屑,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可能都在吃饭。像他这样的大人物,今天的午饭不会比别人吃的晚。大队长家有两个大门,一个大门和书记家一样朝西,不常开。出了夹道拐上南街,还有一个朝南的大门,这扇大门是穿堂而过的,朝南有两间房子,一间是大门的走道,另一间放着一些机器,也没有什么用,这是我平时路过时看到的景状。现在这扇大门也是关着的。让我奇怪的是我们家一直有要饭的,而这两家门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