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样吩咐了,就有人忙着去分派任务,商量着在那儿取土,由那几户人家出工。那个被淹死的叫连福的小孩,也被他的邻居七手八脚的抬走了,他的父母也万分痛苦地带着俩个妹妹回去了。来看情况的人,也可以说是来看热闹的人也渐渐地散了,那些人还边走边说;说那桥洞下面是如何地撂,如何地馋人,这一次是淹死鬼托生,一定要找个替死鬼,就把连福给勾去了,要不然好端端地怎么会钻到桥洞里去?看看这几天哪一家有生小孩的,说不定就是那个淹死鬼脱身的。他们这样扯着闲话,听得我头发都奓起来了,一下子想起前几天我带着两个妹妹回家的事儿,就是在这个桥上,大妹差一点滑到水里,幸亏被人拉住了,说不定大妹就是被淹死鬼拉的,听说鬼都是怕血的,那一天我的脚划出了血,也许把淹死鬼给吓住了。
夜里我做了一个恶梦,做恶梦是我的习惯,有人说做恶梦跟身体不好,先天性肾气不足有关系,我经常尿床,大概也是这个原因。我的耳朵不能听可怕的话,眼睛也不能见可怕的事,只要是听了见了,夜里就会做恶梦。一家人挤在一间房子里,这个床挨着那个床,我的身边还挤着二哥,三哥,本不应该害怕,可是眼睛一闭上,恶梦就来了:一个小男孩光着双脚,穿着裤衩远远地跑了过来,他跑到我身边就围着我转,转了一圈就冲我笑,又转了一圈,又冲我笑……远远地又一个女人劈头散发地跑过来,她边跑边哭,可那男孩并不理那个女人,他向我走过来,伸出双手要拉我和他一起玩,他那双手是透明的,里面的骨头可以看的很清,我惊叫了一声,一下子醒了。我的四肢是僵硬的,一点也不能动,脖子也不能动,嘴巴也不能动,只有眼睛能动,我的双眼直直地看着房顶,想扭头看看那个连福还在不在身边,就是扭不动脖子。耳朵还很灵验,那女人的哭声还在,我的心一下子蹦到了嗓子眼,千真万确,那声音就在后窗外面,就在狗肉巷里,那哭声有时高,有时低。高时也不是很高,不是嚎啕大哭,只是有气无力的呜呜几下;低的时候你不细听,还真的听不见。这不是错觉,肯定是一个女人在哭,我的呼吸急促起来,一是因为害怕,二是憋得难受;尿泡里憋得鼓鼓的,快要爆炸了,要不是被恶梦吓醒,我早尿床了。
我扭头向门口看了一眼,脖子能动了,那个穿裤衩的男孩——连福不在,我又动了一下手,也能动了,我费了很大的劲,才把二哥压在我身上的一条腿挪开,我的身子轻松了一些,就用手慢慢地揉着自己的尿泡,希望它不要爆炸,还是憋得难受,还有些隐隐的痛,可我不敢起来,我担心那个连福就在门外等我。窗户后面那个女人的哭声还在,这以后的几个小时,我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院子里刚有了一点动静,我立刻就爬了起来。
厕所在院子的西北角,很黑很暗,我不敢进去,就对着下水道尿,肚子里如同闸门被堵死了一样,站在那里沥沥啦啦了好半天,才慢慢地变成一条细线,肚子里还是疼痛难忍,终于——闸门被冲开了,哗地一下倾泻而出,疼痛也一下子减轻了许多,最后还是沥沥啦啦地滴了好半天,才回到房子里躺在床上,肚子里还是隐隐地痛。狗肉巷里有了脚步声,女人的哭声也消失了,真的消失了,听说鬼都是怕白天的,这一下天亮了,那个女鬼也躲到荒郊野外去了。
上午,老刘的老婆带来了一个出乎我意料的消息,夜里哭的根本不是什么女鬼,是他们刘家的一个侄媳妇。那个侄子叫刘兴安,在部队当兵,留下老婆和一个五六个月的女孩在家里。刘兴安的父母早死了,一个女人带着个小孩,在家里的确不容易,何况家也没有了,这两天是她刘家的两个兄弟帮她搭了个棚子,她和自己的女儿就住在那棚子里。昨天她女儿生病了,又加上昨天淹死了一个小孩,她又害怕又难过,就在那儿哭了一夜。原来不是女鬼,我的心放了下来,同时还有一些失落,我就爬上床扒着窗户向那个方向看,那个女人还抱着小孩坐在那里,很瘦小,双眼无神,一脸的疲惫。她的家在斜对面,那里有个巷口,就是通往冬瓜塘的夹道,还真有一段距离,要不是在夜里,还真听不到她的哭声,这个女人还真可怜,不过在永安城比她可怜的应该还有,比如张景明一家。
下午我又带着两个妹妹回家了,淹死连福的那条路我不敢再走了,还是走南边的路回去。想想那个连福真是可怜,这么大一场洪水居然一个人也没有淹死,偏偏是洪水退了把他给淹死了,一个**岁的儿子死了,不知道他的父母何等痛苦,这种痛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他们。
走到爷爷住的地方时,碰到了出来买东西的三姑,三姑一把拉过俩个妹妹,让我们跟着她一块走,三姑边走边说:“你的几个舅爷都来了,在给你爷盖房子,俺这是给他们买烟吸,等你爷的房子盖好了,就去盖你家的房子。”这一带没有公家的商店,只有两家私人的纸烟摊,现在发水了,那些纸烟摊也不敢摆出来,三姑带着我们进了一个巷道。那里面几户人家的房子也是东倒西歪的,他们也都住在外面,一户人家的床头摆着几样纸烟,三姑和那女主人说了几句,那女主人从床下的柜子里拿出了两盒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