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因此,木槿见到了漫天的星辰,比平日所见的更多更亮,它们那么好看,一如某人璀璨的眸子。
木槿回到山洞时发现李慕熙已经睡着了,他躺在岩石上,蜷着身体,像一把寂寞的弓,张出好看而警戒的姿态。
木槿尽量放轻了脚步,将搁在一边的外衫拾起,当她立在慕熙身旁时,只见慕熙陡然睁开了双眸,眼睛里射出冷冽的光,如一把把利剑向木槿唆唆而去。
木槿被那样的眼神惊得几乎要把手里的衣服跌出去,慕熙抬头看见她手里的衣衫,眸色渐渐暖了起来,如同刚刚那摇曳的火焰,又重重添了几把干柴。
“今晚你也累了,凑合着睡吧”,慕熙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漫不经心地说。
“……不必了,我在这边上坐坐就行了”,木槿迟疑着回道。
慕熙倏忽坐起身来,拉了木槿的手,又快速地将她放倒在自己的右侧,嘴里的话是半点不给人情面,“你觉得我会对你这样发育不良的小姑娘产生什么兴趣吗,别想太多了”。
木槿要被这个人气得呕出一口血来,方才他动作虽快,可极尽轻柔。
木槿安心下来,毕竟不是矫揉造作的人,她放下手里的衣衫,大大方方地躺好,翻转身去,背对着李慕熙闭上了双眼,今天的确是累了。
李慕熙抓起了外衫,伏下身帮木槿妥贴盖好,隔开一段距离,自己也躺好睡下了。
这是一个惊险万分的夜,可是余调却温馨如斯。
慕熙很久从没像现在这样过,完全不设防备,沉沉睡去,如同最起先自己还在宫里那无忧无虑的时候,有母后乳娘哄着入睡,那房内的熏香炉香气袅袅,他掉入了梦境中。
“熙儿,百草子医圣会医治好你的疾病,教授武功,你不得跟外人诉说你的身份,从今往后,你要学着自己独立了”。
“父王,母后,我不要离开你们,不要,我不要学武功,我不要一个人,哥,哥救我”,幼时的李慕熙拽着母后的衣角大声哭闹,可仍旧被宫婢抱上马车,他在马车上面绝望地喊叫,车轮无情地向前滚动,年纪尚幼的李慕辰也哭着亦步亦趋。
父王和母后的面容慢慢模糊,幻变成师傅冷若冰霜的面孔,“李慕熙,滚出去练功”,到达医谷的第一天清晨,天色未亮,百草子便站在他床边呵斥他喝下一碗浓稠苦涩的药汤,赶着他出去,他就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百草子要求苛刻,甚至可以用变态来诠释他的所作所为,他每次看见练功后的慕熙身上有伤,就会兴奋不已,在慕熙的每一个伤口里撒下他研制的新药,每天晚上都逼迫其浸泡毒水,有时是温度过高的,有时是冰寒刺骨的药水,一沾就让人痛不欲生,慕熙稚嫩的脸上满是惊恐,“我疼,师傅,我怕”,那声音恍惚,犹如青烟,一吹即散。
“父王,母后,孩儿思念你们”,每年临近年三十才回一次宫,慕熙笑容灿烂。
一年又一年,父王和母后已经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李慕辰身上,眼里心里只有慕辰,“辰儿,慢点走,别摔着”,“辰儿,最近书经念得如何”,“辰儿”,“辰儿”,每一句都重击在慕熙的心里,他默默地站在“那一家人”的背后,用手背擦去了眼泪,那些让人揪心的呼唤也淡了开去。他从那时起,就忘记了怎么哭。
师傅让他去刺杀第一个人时,他的手还止不住地颤抖;第一次用淬了剧毒的暗器害了人命时,那尸体浑身发黑,他的眼睛还不敢看。而后来他却杀人如麻,无情无泪,在江湖的名号是冷煞鬼面。那些人在他的刀下剑下哭着求饶,“我还没活够,饶了我吧”,“我还有妻儿老母”,这些声音萦绕在他的梦境里,形成巨大的回音。
慕熙的额边开始渗出冷汗,他几乎要溺死在梦靥里。
只是画面一转,木槿在草丛后惊愕的表情傻得可爱,她在台上巧笑嫣然,她盯着他唤他作慕辰,她放河灯时专注的眼神,一切一切都旋转起来,变成一个万花筒,色彩斑斓让人头晕目眩。
梦境那样真实,马车辘辘作响,浮动的尘埃,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师傅诡异的面容,父王母后淡漠的神情,身旁树木的辛香,还有木槿微笑的浓度,都像是伸手可及。
李慕熙挣扎出这个沉重的梦境,抬手一按自己的发间,满是汗水,他转过脸看着木槿的睡脸,甜美如婴孩,心跳慢慢恢复了寻常韵律,竟觉得如此踏实,如此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