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程虹雨双手抱书,背后一辆黑色轿车,局促地停在院门外狭窄的巷子里。她面色苍白,双肩微耸,一张精致的脸像要躲进去一般。
我和冷琮不约而同地从沙发上站起,立在门边,我迎了出去,冷琮却在门口停下,没有走下台阶。
“程小姐?”我吃惊得很,她如何知道我住在这里?
她走上前一步,背后客厅的灯光投在她的脸上,脸色真是难看。“看见师姐把书落在桌上,就送来了。”
我接过,正是英国古典文学精讲,讲座开始前我正在看的。这才想起,人家已经站了一阵儿,我们俩立在门外像在赶她似的。“程小姐进来坐坐。”回头跟冷琮一个劲挤眼。
冷琮这人平时不靠谱,逢到正经时刻还是很能装装门面的,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仅有的装门面的功夫都没有了,只木讷地站在那里,语气冷淡的很,“是啊,程小姐辛苦了,进屋坐坐。”也不迎出来,只站在门廊的阴影里。
程虹雨抬头看着那团黑影,嘴唇翕动下,回过神来看我,“不了,已经不早了,再不回去家里人要着急了。”
既是这样说,我不便留她,只能同她往院门口走去,右手身在背后,向冷琮勾着食指,余光瞥见他站在原地就是不肯挪步子,真真急死人。
“你怎么找着我们家的?”
她像在愣什么神,缓了会儿,“记得师姐家是往东面走,在鱼市街上也远远地看着了,只是不清楚进了巷子怎么走,问了几个人,幸好冷姓的人不多,一找就找着了。”
院门外站着个军人,黑灯瞎火,只觉得那个阴冷劲儿似曾相识,大抵能够格保护高官家千金的人都得有些杀气。开了门,她优雅地坐进去,那军人刚要把门关上,她却伸出手来。我虽不习惯同她太亲昵,但这个光景,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愧疚,忙伸手握住她。
“冷师姐,刚转学来,又遇上许多事情,对你多有得罪,对不住。”声音低了下去。
回望一眼,松了一口气,冷琮虽淡漠,礼仪却还记着丁点,至少比我预料的最坏情形——又坐回沙发上看报要好。他还立在那里,双手插在口袋中,也不挥手,只望向我们。
程虹雨抬头,大概觉得撞上他的目光,又低下头,向那军人点点头,门轻轻关上。我见她用手绢擦了擦脸颊,看不清哭没哭,只心里涩得不是滋味,说了声,“学校里见。”她抬眼点点头,眼中的星星点点我看得真切。
目送汽车驶出小巷,我才走进院子,转身闩门。
“她能摸到咱们家真不简单。”冷琮笑得云淡风轻。
“咱们得好好谈谈!”我拉过他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去厨房泡了两杯碧螺春,把他搁在椅子上的两条腿踢下去,放下茶杯。
“大夏天的,泡什么茶。”他这会儿才显出些不自然,“我收拾收拾睡了。”
“急什么!”我嬉笑着抓住他的袖子。
“我上班不比你在学校混日子,累得很!”他这话说得大义凌然,我却全然不买账。
“装什么装,明天休息。回来!”一把把他拽回沙发。“就是爱装,你和她到底怎么回事?”
他见我开门见山,逃无可逃,索性靠在沙发上,双手一摊,“我见她的时候你都在,你看出怎么回事来了?”这个问题抛得倒是漂亮。
“那我就放开来猜了。猜对猜错你给个准信!”
他双手交握,“好!”拿起茶杯端在手里,眼皮子耷拉着,并不看我。
“她对你有意是跑不了的,你对她不是无情。”说着凑近他,他微微点头,示意我继续。“我猜,你大概是觉得她爸太德高望重了。”他撇撇嘴,当是默认。
我叹口气和他一同靠着沙发,门不当户不对,这是个经久不衰的主题。还不甘心,又侧身看他,“门当户对这件事情,也是看你站的角度的,比家境我们家和她家差得委实多了,但是你有才气啊,你这才气可以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后半句在他鄙视的眼神里越变越低。我和他的角色似乎调换了,我变成那个插科打诨的。
“净说些没用的,自欺欺人的废话。”他不耐烦起来,我的心也一牵,他这个态度,这件事是上了他的心的。
我清清喉咙,“说些有用的,你非得这么清高吗?你长这么大,都快三十的人了,以前对个人这么上心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再说,你的老丈人德高望重了,你自己还愁不德高望重吗?赶明儿,你们俩都德高望重了,谁还计较这德高望重是谁先谁后的?”
“什么玩意儿!”他拍了一击我的头,差点把刚喝进去的茶都拍出来,“可以不清高,可不能没点自知之明。”放下茶杯,“通通通”踩着楼梯上楼了,独留我一个人看茶杯上徐徐升腾的水汽。
他的忧虑我何曾没有过,我满怀私心的,甚至有过希望张家的生意差些的想法,自私这件事情就是这般可怕,我明明爱博容,就该希望他一切顺风顺水,可我竟然有过这样的祈求。我常用爱到深处就是自私这样的托词自我开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