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桌布,恰到好处地垂下个角;透明的玻璃杯隔着精妙的间距,置在桌布上反射头顶琉璃灯罩的光;芦笋清雅的香气晕在巧克力的甜香、肉类厚重的熏烧味中,一切这样平和。
餐厅里不光有洋人,还有许许多多优雅的中国绅士淑女,他那句“寡廉鲜耻”终究有大半个餐厅都听懂了的。
柠檬水渗进他毛呢大衣的大翻领中,还有几滴水珠也迅速被吸收得一干二净,胸前一块墨黑的斑迹。他仍执着我的手,丝毫不肯放松,一步一步逼近。
交错的大翻领里,黄绿色的衬衫还是显了出来,果然被博容说中,中央政府里头的官儿,大概还是个持刀弄枪的主。就属他们最霸道,最无理。我的气愤突然变成了惶恐,再又成了害怕。素日里嚣张惯了的,大庭广众之下对我们一番羞辱,最终遭殃的还是我们,他们没半分损失。
偏过头,对着一旁金发碧眼的服务生叫了句“help!”这时满屋子的人都似从梦中醒来,重又开始了之前的窃窃私语,只是这回,主角怕都是我们了。
那服务生走了过来,我飞快地同他用英文说不认识这两个人,若是客人,便请引到座位上,若是滋事的,餐厅也是有自己的规矩的。这话一出,拉着我的男子面上有些茫然,反倒是周围几个穿西装的白人男子听懂了,已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准备在着实看不下去的时候帮我一把。
岂料压着博容的跟班快速地放开他,窜到那服务生旁边,将他让到一旁,从大衣内侧掏出什么给服务生来看,远远地听见他的英文也甚是流利,却只听不真切说的是什么。
博容咳嗽着走到我身旁,一把扯过男子的手臂,却被男子一推老远。
那服务生一脸犹豫地走到我们跟前,居然同我解释到这两人是正派的,又有官文,请我们同他们走一趟。
我睁大双眼,怎么也想不通这莫名其妙的祸事是因何而起。那男子眉梢挑了挑,手却松了开来。“小姐的口音不是北方的?
官文在手,确实也没有奈何,声音也软了软,“我们是苏州人,先生定是认错了。”
他上下一阵打量,我微微皱眉,侧过身。月牙色的旗袍也沾了些柠檬水,胸前一小块,好不难看。黑色的长发从两肩散下,随着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翠绿的羊毛披肩还垂在身后。
他伸手托起那挂着的披肩,拉直,就要披上我的右肩,心里生出一阵厌恶,他的手却定在半空没有动,等我自己接过。
声音突然缓和了,他低下头,略带歉意,“果真是认错了人……”
我长舒一口气,“可是——”我的心又悬起,“小姐可有姓王的亲戚?”
我摇摇头,脸定是憋得苍白。
“叨扰了,对不起!”他低头致了个歉,又朝博容稍稍点头,对着那跟班招招手,两人便走出餐厅。
服务生连着几声“sorry”,我们本也就没法怪他们的。满餐厅的客人又都各自聊各自的,竭力掩饰住对我们的好奇,可我仍见得那乱瞟的眼神。博容关切地走到我跟前,我一抬头,见得他脖子上一道红印子。那跟班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这样的狠手,可见得那少爷平时有多少张狂。
重又坐回位置,挑了两口蛋糕,一转头,便撞上邻座带着笑意的目光,赶忙把头转了回来,心中愤愤,将调羹往盘子里轻轻一掷,“走吧,要买的东西还不少,早点买齐了,回去看看你娘。”
博容立到我身后,帮我将大衣穿好,两人绷着脸,极力从容地从餐厅里走了出去,心里却知道免不了是个谈资。无来由地进来一顿羞辱,末了一个点头,可真是傲慢得很。
“跟军阀土匪没两样。”博容怒道。
我伸手抚抚他的胸,“罢了,总算没事,不再想就是了。”
他执起我的右手,上头也是一圈红印。看着平日和暖的眉眼,今天气得拧成一团,心里着实不好受,“走路上还可能被狗咬了呢。别气了。”
下午要在祥云时装公司消磨一个下午的。盘算过,四套礼服,用在订婚礼上总是够了。
四套礼服在我心里委实是多了,更何况是在这个时装公司里买,预算都赶上我一年的学费,更不必说,而大学的学费也是不便宜的,所以我本是不愿。可一向节俭的娘这次却一改常态,坚持说四套也才勉勉强强够了,凑在我耳边:“这礼本就不是单为你二人,还有旁的一大家子。”
是啊,旁的一大家子,自然不是说我们自己家,不过我娘、舅舅,带冷琮,至多还有北面些舅舅年轻时交际过的些古董字画商,以及苏北老家几个老亲,很是和气的人,想想也知道,来了这订婚礼,不过寒暄祝贺,再就是坐下来好好叙旧。难缠的倒真是博容的那一家子。
虽说我和博容的婚事是从小订下的,我娘并不是个太旧式的人,但因为知道张家守旧,也不准我去他们家玩。所以自婚事说定后,以我的立场,就不能去他们家走动了,可在苏州城里还是会遇着他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坦诚地说,并不个个是好的。偶尔在个首饰店里遇着,且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