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彼得个子不高,长着一张典型南方华人的脸。他的工资比灵月高出一倍,因此工作十分卖力,对万老板也很忠心。但对待灵月,他俨然是一副工头的模样,平时厚厚的嘴唇总紧闭着,除了吃饭,他开口就是吩咐灵月干活:
“去把那筐土豆皮削了。”
“先切芹菜、胡萝卜,再切洋葱。”
“你那样做不对,要这样做啦!”
“该淘米了……”
这是他说得最多的话,说着,他会冷不丁从灵月手中夺过工具,然后示范一下。他手脚的利索让灵月汗颜。
几天下来,查利只回来住过一晚,不知在外面忙些什么。那天,灵月在厨房把一筐胡萝卜削了皮,接着开始切片。手脚稍微慢了些,彼得那双冷冷的小眼睛又无情地扫了过来。
店堂里没有客人,户外阳光灿烂。灵月忍不住笑道:“彼得,咱们说说话吧,干活也要有个好心情对不对?”
“老板交待了,你是来学生意的。我学生意那时候,比你现在苦多啦!”彼得的语气十分生硬,说完又把厚厚的嘴唇闭上了。
看着他那张稚气尚未脱尽,却又显得老气横秋的脸,灵月感到哭笑不得。这大概是一个从小缺少疼爱,因而不懂人间温情的孩子吧?
一个多星期下来,灵月基本上掌握了店里的操作程序,也学会了油锅、炒饭等厨房帮手活。菜单大致能背出来了,在柜前接待顾客、收听电话订单时,也不像刚来时那么紧张了。
那天下午,天阴沉了一会儿便开始刮风下雨。没有客人上门,厨房的活也干完了。灵月一人坐在店堂里,视线越过冷清的马路和沙滩,对着天水一色、波涛汹涌的大海呆呆望了很久,把心中深深的思念抛向了海的另一边……
深夜,灵月被一阵嘈杂的声响惊醒。借着窗外路灯微弱的光线,她发现房门已被推开了一尺许。惊吓之余,她连忙起身穿衣。
“他妈的,谁顶的门!”一只手在门框边摸索着开了灯,接着查利从门隙挤进身来,对着门后的椅子狠狠踢了一脚,然后步履踉跄地向卧床扑来。
“你想干什么?”灵月惊叫着滚下床去。
查利猛然站住脚,愣了一下。他显然喝醉了,这时似乎清醒了一点,模糊中想起这房间已让别人住了,便想抽身离去。但一转身却一个趔趄,跌坐在地毯上。
趁他双手揪着头发干呕那会儿,灵月连忙穿好了衣服。
“对不起……”他抬起头,双眼含泪,竟像个孩子般哭了起来。
“你怎么啦,查利?”灵月隔床站着,警惕地瞠视着他。
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开始哭诉道:“我上当啦!嗬……她耍了我,这个没良心的女人!我为她做了那么多事……”他说她是凭借了与他同居的名义才移民来澳洲的,他帮她办手续、买房子……等一切都办好了,她却跟别人好了。不知是那个男人姓王,还是出过天花,他口口声声骂人家:
“王八蛋、麻子王!不要脸的爆发户,横刀夺爱,还诬蔑我想吃软饭……呸,仗着几个臭钱摆什么阔!能与我当年姜家比么?想当初我姜某人一掷千金时,他揩了我多少油……”
听上去,两个男人原本像是故交,可查利是个败家子,把祖上传下的家业挥霍光了;而姓王的出身微寒,如今发迹了……风水轮流转呢!
彼得不知什么时候进了房间,这时闷声不响地扶起查利到厅里躺下了。第二天,查利睡到晌午才起床,吃过午饭又出去了。等他一出门,灵月马上到镇上的五金店买了一把插销回来,正不知该如何安装,没想到彼得主动拿着工具过来帮她装好了。
“谢谢你,彼得。”灵月诚心诚意地说,“今晚我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彼得没有答话,顾自回了厨房,开始为他的咖喱鸡、甜酸肉配料。灵月想趁机跟彼得讨讨近乎,以缓解店堂里的沉闷空气,便没话找话问道:
“查利昨晚是怎么回事?真把我吓坏了……那个泰国女人,还有王麻子,你认识吗?”
小伙子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一会儿才瓮声瓮气地说:“干活吧。老板的事,我们做伙计的不该管,也不该问!”
他的语气不像以往那样生硬,但他的话仍把灵月噎得够呛,她叹口气,终于放弃努力,低下头忙自己的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