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又是一个烈日炎炎的酷暑天,全校召开批判大会,大礼堂台前站满了臂佩袖章的红卫兵。灵月和振亚站在靠门口的角落,看着方宁和十几个红卫兵身穿军装、头戴军帽、腰束皮带、手捧红宝书,在台上随着手风琴的弹拉,横眉竖目、摩拳擦掌地边跳边唱:
“革命无罪,造反有理!……。”把地板蹬得震天响。
一曲终了,大会主持人、一位中等个子的红卫兵走上台。灵月认出他是原学生会副主席、高二年级的学生闽旭东。据大字报揭露,学校学生会的干部只有闽旭东一人出生于工人家庭,属红五类子弟。所以,他被作为红卫兵首领推选为学校文革筹委会主任。这时,闽旭东对方宁他们吩咐了几句。等他一离开,方宁和她的同伙马上列完队冲到台前,齐声吼着:
“杀!杀!杀!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接着,他们击掌跺足地表演了几个动作,然后靠台边排出一个造型,左手紧握红宝书贴在胸前,右手直指礼堂门口,声嘶力竭地喊道:
“把我校最大的走资派押上台!——”
顿时,礼堂门外一阵骚动,守在门口的红卫兵迅速靠边,把人群挡出一条通道。只见两个红卫兵押着一位中年妇女冲进门来。那女人的脖子上挂了一块大牌子,腰被迫佝偻着。灵月一眼瞥见她脸上激愤、屈辱的神情,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李校长?”振亚轻轻叫了一声,紧紧捏住了灵月的手。
这女人确是学校的一把手,一向受人尊敬的党支部书记兼校长。在一连串“打倒李XX”的口号声中,她和一群“牛鬼蛇神”一起被押上了批斗台。接着,几位红卫兵和教师代表先后上台慷慨陈词,揭发批判李XX从文革一开始就采取“丢卒保车”的卑劣手法,“横扫一大遍、保护一小撮”,妄图蒙混过关的罪行,并异口同声地指称:李XX是学校依靠那些牛鬼蛇神推行封、资、修教育路线的罪魁祸首。李校长显然不服,几次抬头张口申辩,但都被红卫兵粗暴地打断并按下了头。一个初一的小男生还揪住李校长的头发,狠狠踹了她一脚。
灵月瞥见李校长眼中闪动的泪水,心中大为不平,冲动地振臂高呼一声:“要文斗,不要武斗!”
会场里马上起了一阵骚动,紧接着,口号声此起彼伏:“打倒资产阶级保皇派!——”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砸烂保皇派的狗头!……”
在一片喧哗声中,几个红卫兵蜂拥而上,把灵月轰出了会场。
灵月又羞又恼,跑到操场边的树丛后哭了起来。自己喊的是最高指示,哪里错了?
振亚从会场里跟了出来,默默陪伴着她,却不知说什么好。
过了不久,散会了。远远看见方宁跑进操场,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大声喊着:“孔灵月,孔灵月——”
振亚应了一声:“我们在这里。”
方宁快步跑过来,神情严肃地对灵月说:“闽旭东主任要你到文革筹委会去一次。”
“去、去干啥?”灵月有点慌乱:“要批斗我吗?”
振亚一听也着急起来:“批斗不至于吧,最多写写检查对吗?”
“不知道。”方宁摇摇头,避开灵月的眼光转身就走。
灵月跟着方宁来到文革筹委会,这是原来的学生会办公室,隔壁的体操房现在成了红卫兵聚集的场所。闽旭东正在对几个红卫兵布置任务,见方宁将灵月领进门,便指着一把椅子示意她坐下,接着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单行本,递给灵月说:“你先自己学习一下。”
方宁顾自去了隔壁,灵月无奈在屋角坐下,心神不宁地把《报告》读了一遍,只觉得脑中稀里糊涂的,心里越加惴惴不安。会怎么处理自己呢……胡思乱想了一阵后,内心深处的倔强劲渐渐腾起,她索性把心一横,思绪反而渐渐平静了下来。
不断有人进来请示或汇报工作,闽旭东有条不紊地应付处理着,显得十分干练、沉稳。他还对部下再三叮嘱:“要阻止动粗、武斗的行为,更要防止低年级的小男生把严肃的政治运动搞成恶作剧的胡闹……”
灵月冷眼旁观着,心里不由对眼前这位学生领袖敬佩起来。
终于,闽旭东坐下了,擦着脸上的汗问灵月:“学过了?”
灵月点点头。
“理解‘矫枉必须过正’的道理吗?”
见她一脸茫然的样子,闽旭东想了想,站起身从屋角一堆用来扎标语牌的细竹竿中挑出一根弯曲的,对灵月示范道:“你看,这根竹竿是弯的,要把它扳直,如果只扳正,一松手,它又弯过去了。一定要把它扳过头,它才能直。这就叫‘矫枉必须过正’懂吗?”
“嗯。”灵月思索着点点头。
闽旭东接着严肃地说:“革命也是一样,推翻一个旧世界,建立一个新世界,难免会有过火的行动。所以,伟大领袖早在考察湖南农民运动后就告诫我们,对待革命群众运动的态度,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