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榕树和柳生这时穿的都是那豪华的海盗服饰,刺激得那同样花里胡哨的小子两眼满是金光,可见大家的品味都还差不多。
这下就轮到小榕树主动出招了,他先试探性地摸了摸口袋,那里叮呤当啷的,那小子细长的灰眼睛马上闪闪发亮起来,他的脸虽然早早地拉开了成年人的长形,不再圆润,但他栗色的头发一缕一缕地蓬松着,就如同温暖的鸟羽一样合着苍白的脸颊,看起来似乎很有趣。
而在他滔滔不绝的纠缠中,他们知道他就叫阿罗,是这片海域的公使,而阿罗号就是以他的本名来命名公船。
幸亏是慷他人之慨,小榕树从口袋里翻出了一个金币,在那小子藏不住发光的细长眼睛下招了招,大方地扔了过去。阿罗敏捷地在空中一把捞住了,他二话没说先装进了口袋里,又清了清喉咙,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庄重严肃些——小榕树也一样。
“有句古老的盖尔谚语:‘让所有乞讨的手都能装满。’这是鼓励我们对所有的祈求都应许。毫无疑问,你想让我帮你解决一些事情……也许你的伤口让你不适,你想让我帮你祈祷。要是你祈祷的话,上帝会帮你的。”
他注意到小榕树的肩头受伤了。
小榕树懒洋洋地点头:“好吧,我同意。”
“那你为什么不呢?非洲人认为,人的灵魂来自父亲,血统则来自母亲;景教徒们相信上帝生活在火中;基督徒却相信上帝有儿子;佛教徒相信人死后会转世投胎成为别的东西……看吧,就像千千万万的海浪各不相同,可又不是完全不同,也许我们人也是这样,海浪一样各不相同,然而都来自同一片灵魂之海。在这个地方,你几乎可以像上帝那样爱人类,明知他们有罪仍然爱他们。”
这时,他的目光并未胶在小榕树的钱袋上,似乎在看着天,看着海,又或许是在看天和海外的远方,一时间有些恍惚的失神,他的目光天真而苍老,嘴上常常挂着一种永恒沉醉的微笑,显得忧郁而厌倦、讽刺和睿智。
小榕树默默地看了他一分钟,直到他又露出那职业的讨好笑容——
“我不需要帮助,我自己应付得蛮好。”说着他又扔给阿罗一个金币,阿罗当然又马上把它装进了口袋。
“但是你一定有些事情想问我,这没什么,哥伦布说‘南美的金子是太阳的汗水,银子是月亮的眼泪。’然而即使哥伦布死在摇篮里,美洲还是会被人发现的……也许你犯下了罪行,希望有信仰能开脱你。”
他仍在小榕树受伤的肩头上热心地猜测。
“不是,我们中国人讲究做得出,担得起,眼下舒服就成,也不在乎下地狱,反正那是下辈子的事。”
小榕树毫不客气地以偏概全,反正他自己是这样,他暂时代表了全体中国人。
虽然他毫不犹豫地否认了,但却又一次给了他一个金币,阿罗又半点没犹豫就把它装进了口袋。
“也许你的生意不好,希望得到我的指点?”阿罗期待地问。
“不是的,多心小子。”小榕树顺口就给他取了个外号,他跟一心相比,实在是两个极端。
阿罗怔了怔,但没有异议。
这时小榕树的口袋已经里没有金币了,他回头瞥一眼柳生,柳生就无奈地替他扔过去一个,阿罗连忙接住,装好,总算有些迷惑了:“那你到底想让我干什么呢?”
“什么也不干,真的什么也不干,我只想看看一个人什么也不干,光拿钱能撑多长时间。”小榕树撑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阿罗微微一怔,苍白的脸就慢慢涨上了红晕,却不见得是惭愧,是因为他马上意识到,原来自己先入为主地对这两个头脑简单的“冤大头”的估算显然是不正确的,他们一直在逗着他玩儿——
但他完全没有放纵自己作为少年人的自尊受损后该有的敏感和狂躁,反而慢慢地扯开了一抹笑容,细长的灰眼睛也细细地眯起来,他自嘲而讽刺地笑着——
这缺不是一个少年该有的笑容,但这个表情却措不及防地显示出他本身的气质,他不觉摈弃了先前伪装的真诚、热情和开朗,显得早慧、精明、敏感、警惕、谨慎,他似乎是惯性地把一切都拉得慢些,笑,说话,这样确实可以更谨慎些。
“爱尔兰人说,‘人什么都会习惯的,哪怕是被吊起来,时间久了,也会习惯的。’是习惯让我这样做的。有时候,这种做人的准则多少可以取代上帝。”
小榕树总有这样的本事,对准谁,就拿过来,像剥洋葱一样,一层一层,任意剥去人的表皮。
但人不比洋葱,人总是有心的,剥得多了,就会狼狈地裸露出了脆弱的心脏来。
他一拉下脸就收住了所有的笑容,冷冷地打量着他。
“阿罗号与海盗船私交一直不错,我以为中国人遵守大人物的金口玉言,就像我们遵守《犹太法典》一样。”阿罗的话说得很圆,但对小榕树这样无耻蛮横的老江湖而言,还是太嫩了!
柳生不觉就有些同情他,因为他自己也没少被小榕树这样毫不留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