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景,就在昨晚,现在是前天晚上啦,德国,博美拉尼亚,催内塔,被海啸吞没且沉到海里去了,可它的居民并没有死亡,而且城市也没有毁掉,只是每一百年它保持着豪华面目从海里升起来一次,并且在陆地上停留大约一小时,但倘若在这一小时之内,没人把什么东西卖给一个陌生人,那么它就重新沉下去,再睡一百年;若可,那么它就可以留在海岸上,并且它的人民也可以像世人一样有生有死。遇上了,一个芬尼就可以卖所有的商品……哎呀呀,真的,大哥,你不觉得我们这儿,就是博美拉尼亚吗?这个人,就是那个陌生人啊!你看,就看在这一点上……”
又有一个芬尼应景地扔了上来,“那些活死人还是吝啬得不会变通啊,一芬尼、还是卖出商品是真正的关键?若是‘一芬尼’倒也罢了,若果关键在于‘卖’,那什么不可以——贝壳、石头、一个微笑,一个祝福,甚至一句赞美,不都能代替一芬尼?再不济,也可以放债嘛!犹太人不是最擅长这个么?”
“这……”
那小子就有些傻了眼了,略一沉思,似乎倒是有理的,然而……他摇摇羽毛头,决定不气馁,却不免有些气结——
这时,白色的雾纱渐渐冲淡了夜色,黎明渐渐在晨雾中朦胧苏醒,但海水仍然呈现出一种不透明的纯粹来,它铺展着,像任何翡翠绿的物质,只是不像是液体。
这当然不是紧要的,紧要的是,就像那小子所说过的那样,信风渐渐开始改变了方向。
老姜头也说,潮汐力,二十四小时两次海潮……
小榕树尽力舒展了一下颈脖,极目抬开了视线,使它们高远开阔一些,他已经觉出了疲态的眩晕——
他们的小船被细浪轻而稳地、一波短、一波长地推回,稳捷得就如同一只大鸟的投影飘舞在一匹无边的苍蓝色绸缎上。
眼前,那绿色的阿罗号始终依依不舍地在一侧跟着,隔得远些,它几乎就可以和海溶为一体了——
那小子就扒在船杆上,身材在宽松的华彩缎衣中显得很细挑,也很恶俗,他一刻不停地跟他们交涉着。
“大哥,我可以为你们指点一方全是鱼的海域,有美人鱼哦!它们在海草中游弋,有温柔的容貌,妩媚的眼神,清澈如水、温柔如天鹅绒的明眸和可爱的姿态,简直是迷人极了!”
“吃草的是牛,吃海草的就是海牛,谁没见过?有多稀罕?听糖二说,这儒艮的油脂燃点低,点起来千年不灭,据说,秦始皇陵里,皇帝老儿用的就是这类长明灯。穷鬼!不会用夜明珠吗?把你那个鱼眼石收收吧,鱼目混珠吗?海牛肉嘛,是不是有个马来西亚的家伙爱吃它们?也不过是像小牛肉罢了,老爷在中国嘛山珍海味没吃过!没看过世面的土老帽!”
小榕树可真不是好糊弄的!
“好吧,算我不对,你们好汉爱的是马,最好的马是杂交海马,这总没错吧?在我们的桑园上,每当月朗星稀的夜晚,海马发情啦!我们会选一些美丽健康的处母马养在海边,拴在牢固的桩子上,海马嗅到了母马的气味,就会爬到陆地上来,见四下无人,就上前去与母马交配。它们交配完毕后,海马就想将母马带到海中,但母马被拴在那里,根本走不动,于是海马大怒着踢打,母马受惊嘶鸣,我们听到声响,断定它们已交配完毕,于是就一齐赶出来将海马吓走,逃回大海,母马受孕后生下马驹,勇猛迅速不下于中国的汗血宝马……”
“你以为中国人就没听过‘天方夜谭’?”小榕树得意洋洋。
“好吧,好吧,王尔德说,‘没想象力的人才会拿逻辑一致当救命稻草’。所以我说得有些过了,当然,我也知道,德国骑士团熏出来的精神:守贞,亡命,安贫,野蛮和凶悍。是我错了……我还知道一些别的信息……我可以免费为你们祈祷,如果你们还有几个零钱,芬尼、戈比、格罗申、先令、生丁、铜板儿……不拘是哪个,我可以为你们布道、给你祝福……”他不免有些狼狈,但绝不气馁。
“不如祝你自己吧,你看起来更需要。”
小榕树滴溜溜地斜他一眼,难得的没有发怒,反而笑了起来——这小子实在太对他的胃口了:许诺一大堆,可是没有一样是牵扯到实物的,一大堆的空头支票,只想空手套白狼的主儿!
听他说话,只要你肯听,你一准得迷惑——这类跟兔子急拐弯一样出人意表的话、各种意念纷乱如麻,搅得人头昏脑胀,他又有千百种流言和故事,无数谎话和传说,在头脑中像蜂群一样嗡嗡喧闹混杂,五花八门的念头,个个都很奇特,很形象,且刚一形成就立即变化蔓延,在你头脑中川流不息,宛如连续不断的梦境天堂。
可惜他碰到的是小榕树——
他不用抬眼,就可以认出,这小子百分百是个犹太人,精明吝啬的犹太人——糖二说过,若果这个世界上还有哪个民族比中华民族更精明勤干坚韧耐劳,那肯定是自称上帝选民,却被上帝遗弃了几千年的犹太民族。
再说,这些年来,跑到中国来做生意的犹太人并不少,真的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