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火光明灭,人影缭乱,冲混了夜明珠明净的幽光,小榕树同他们一式一样的打扮,那海盗俗丽而野蛮的衣饰她穿得比他们还合衬些,只是一张侧脸月魂似的苍白而姣美,如同鬼魅幻影。
老姜头一时间又有些怔忪,微一怔忪后,他对她眨眨眼睛,一抹赞赏的微笑慢慢在他的眼睛深处延展,好似他决定最终会喜欢她。
而下一刻,他又彻底怔忪了——
树上也鬼魅般蹿下一个人来,锋利的刀锋正架在他脖子上的大动脉上,单薄的皮肤马上被拉开,丝丝缕缕地渗出血丝来。
柳生只能庆幸,对方那一刻的怔忪才给了他偷袭的机会,而如果没有那一刻,只怕一切已成定局……
他不敢想象如何面对死亡的小榕树,后怕的悚麻让深沉的他手腕微颤,他又有些惬意地在对方的脖子上造成了威胁的伤痕。
然而,哪怕他的刀子再快,割断大动脉的瞬间,对方仍会有空余扣动手指再死,他们都是杀人的好手,这生死的界线决不会算错的。
一时间,这四人成了僵局。
火把就在瀑布下砸过来,当然成不了气候,然,灭了火后,他们一时间也只能怔在那里。
只有小榕树仍能笑得没心没肺,不冷不热地道:“瞧瞧,我一枪打死这个,老姜头肯定不忿,一枪打死我,柳生,你再一刀削了他,别下不了手,当你仅有一把刀时,你看每个脑袋就都是土豆。无脑儿,千万别改变主意,只会让你后悔。这里就没了头儿了,这一窝子要是能够不那么死心眼,就不该乱枪杀你报仇了,干脆拜你为头儿,反正海盗不都得有个船长吗!便宜你了,柳生!多少能过会当老大的瘾。”
那老姜头怔怔地盯着小榕树的不咸不淡的笑脸,眼里闪烁着暗流,他忽然道:“你不是日本人,为什么要与忍为伍,杀我们的人?”
小榕树一个黑沉沉的白眼翻过去,道:“呸呸呸,装嘛好人?你翻老爷我一条船,差点整锅儿都吃了馄饨,真正的杀人不见血,仁义道德都没了,好意思装爱国者?糖二会告诉你,那叫盲目排外!我就杀不得你的人?”
柳生心里不免涌动着热流,虽然他也明白,这只算是小榕树起码的护短——此刻,自己总比这些来路不明的海盗亲厚些。
那老姜头又是一阵发怔,而小榕树的脸也越来越苍白,扣住肉粽子的手也有些不稳,怒了,不管不顾地砸一枪托过去,恼道:“妈妈的,老实点!”
他的口比钢还硬,越伤越硬,这是混出来的风格,而他肩头的血已经染红了半匹衣裳了,他仍不慌不忙地痞笑着,柳生眼里一痛,手里的刀锋忍不住又向里压了一分,那老姜头却浑然不觉,只死盯了小榕树的脸,忽然道:“我们讲和,你受伤了。”
小榕树又不肯,想着生死难卜的三个弟兄,他就咽不下这口恶气。又或许可以说,他没占着便宜时就特别容易犯浑,缺少一贯的狡猾务实。
“滚!老爷我不稀罕!”
“好吧,请问你稀罕什么?我是说,如果你今晚就死掉,我想知道我可能错过了什么。”
“如果他死了,这里就是活地狱。”回答他的是柳生。
一阵停顿,宽阔似太平洋——
老姜头的视线始终淡淡地停留在小榕树布满星辉的脸上,温和而专注。
他的两只眼睛,恰如海水一样,清湛而且深邃——不可测量的深邃。
小榕树就不大肯与他的视线接触,似乎也怕被这目光所摄取而迷惑了。
柳生在这一刻也疯狂地想念他一直不服气的糖二,他没法让小榕树不犯浑,他没法改变这个局面,那时,你会感到一种折磨,一种甜蜜的、骄傲的折磨,但那就是一种折磨……
小榕树肩头的伤仍在流血,虽然他一直扛打能挨,但一直是取巧居多,柳生相信,他赌狠的程度一向比他受伤的程度多些,而天津卫混混儿的底线是死人,但海盗的起点差不多就是死人。
这是不一样的,他不敢让小榕树冒这个险。
他只能沉声道:“老大,我一辈子都不当老大了,我……我只认你,你要气不过,我替你,你走,行不行?”
小榕树果然不稀罕他的表白,他大黑眼一轮,脸色就越发见得苍白,钢牙铁口对谁都一样硬:“就不!”
老姜头暗暗摇头,果然还是个孩子啊!
想到这里,他忽然就有些好笑,但他几乎已经不会笑了,细心的人会在他的眼睛里寻到偶尔泛起的、温暖的细浪,与这个冷静果敢的外表不符的,他有着一双多情的眼睛,后来被纯净的一心指认了出来。
眼下,小榕树只觉得它们看上去就像一汪清泉,深邃而清澈。
以致当他垂下眼睑时,你就会觉得眼前拉上了一道帘幕,遮蔽了你凝视大海的视线。
“我不会向任何人认输。”小榕树嘀咕。
老姜头心中一跳,但面上岩石一样波纹不兴,眼神依然温和镇定,他知道她在经历着些什么,他总比她懂得多一些……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