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生靠在小榕树的肩上,脸随意地埋在他的发丝里,不意竟感觉浓密柔软如丝绸,柳生困顿得松弛,眼睛已经缠绵得睁不开,但小榕树的话仍是让他一振,他喃喃地道:“撑到天亮,就不会死。”
小榕树说:“是。”
可他并不乐观,柳生明明白白的疲惫,已经接近力竭边缘,足下只机械地动着,浮浮沉沉也没见多少效果。
小榕树拿着匕首,打量着柳生累到脱形的猪头脸,竟也下不去手。
犹豫间,被柳生抱着囫囵沉到水里一个来回,又带了上来。抹一把脸上的海水,只见柳生张着眼睛,似笑非笑:“舍不得下手?”
小榕树不怒反笑:“你再来一次试试,我给你攒着呢。”
柳生笑笑,他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放松,如此放肆,算起来,这是第一次,自己与小榕树如此亲近。
此时天边清澈无雾,万物微微显出蓝色,轮廓清晰,连最朦胧的往事也浮现了出来……于是他的苦笑就有些柔软,随即,他正色道:“如果你的感觉是对的,那么一心可能就在附近。”
这个猜测果然让小榕树激动,柳生接着说:“我想到附近找找,说不定会有发现。”
小榕树瞄了柳生一眼,不动声色的警惕:“用喊的,会比你找奏效。”
柳生尽力保持正常,道:“可我们不能用喊的,我们不能确定喊来的会是什么。这片海,危机太多,天灾加上**,唯一的生存之道就是装不存在,我们不敢任意毁了它。”
小榕树抬眼就那么看着柳生,淡淡地道:“你直说你想去死,我也不拦你。”
柳生脸上一僵,顿时说不出话来。
小榕树心思慎密,不可能没发现自己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
离开的确意味着去死。
可被小榕树直言说出,自己之前的铺垫倒显得做作而多余,柳生尴尬,尴尬得心中发苦。
小榕树接着说:“我的话不好听,不是也有说得好听的?糖二文绉绉的你没听懂?他本应跟着黄埔军继续北伐,他本来有他的出路,不需要跟我们一道的;甚至是伏抠,他也可以留在湘西,那里有一个好女人,也积蓄下了一些本钱,他本来就想当一个小富即安的好农民,他从来都不喜欢在没完没了的刀锋上打滚的江湖,可他也跟来了。”
柳生有点反应不过来,而小榕树历来性格别扭,挣扎了一下,冷着脸皱着眉,似乎不甘心自己得说糖二那样又酸又文的话,但他们相互之间习性观念的沾染交融却是不争的事实。
“他们说,我们五个,在一起是偶然中的必然,因为有人代表了浪漫的理想,有天真的信仰,有厚实的根本,有刀锋的力量,有明晰坚实的心劲,别扭中好不容易磨合成了一个小圆满,让我们能在深水中抱团,靠的是紧紧攀附着每一个,不能丢下任何一个逆流而上,如果有人沉沦了,我们的一部分也会随之沉沦下去。手足合力,这才是我们在乱世中求生的途径。”
小榕树把匕首塞给柳生,已经拽不拉叽恢复正常,他说:“我想,他的意思我明白,而我的意思也很明白——共同进退就好,别跟老子装圣人,谁也没比谁伟大多少,不做手足也没什么,反正你总生分些,可我不需要你去死来成全我,老子真不稀罕。”
小榕树的话还是那么实在而难听,可这一次,柳生眼眶有点发潮,小榕树一向阴冷冰凉,但放开他时,他切实地感到那一丝温暖离他而去,他咬匕首转身游开,他说:“我会回来的。”
——这话只有他自己听见,也完全没必要让小榕树听见,因为他知道小榕树是个实际得让人崩溃的人,他决不会相信这种只凭感情和感觉说出来的承诺。
柳生甚至可以想象,他看自己转身时的背影,已经像是在看个死人。
可他柳生不一样,虽然他已经筋疲力尽,但他竟然真的相信,自己能回来,活着回来——他总比他天真些,所以才让他做了老大。
但不久他就深切地明白了,并不是这样,至少不仅仅是。
小榕树的确认为柳生必死无疑,他的心里空落落的发虚发堵,可他也明白,哪怕再来一次,自己还是不会拉住他——他小榕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他也懒得修饰,如果真舍得舍己为人,在船上他已经把救生衣拱手让人了。
可若柳生一直半死不活地拖累自己,生死关头,自己虽不至于痛下杀手,但多半就会言出必行——用尽酷刑让他保持清醒,好让他拼命活下去。
柳生多半也明白的,可他仍是选择离开。
于是小榕树愈加不明白,这种连自己都愿意接受的方式,为什么大部分人会不愿意?
一心也有救生衣,水性不差,应该不会死;伏翼和兆学疚已经确定暂时还活着;柳生……然而柳生……小榕树也说不清楚,但自己待柳生确实会分外残酷些,他心里多少有些黯然,但没有多少内疚。
他照例硬起心肠,决定不再想这个问题。
不知什么时候,月出星现——中元夜的月亮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