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映着黑夜，也变成了黑色，风似乎也凌厉了起来，刮过伏翼自制的、小小的旗帜，发出猎猎的声响。
没有黄昏就没有黄昏吧，即使是最潋滟、最温柔的海上夕阳，一心也见惯不怪，早失去了最初的惊叹，一心甚至认为，就连最爱附庸风雅的糖二，也已经对海上的景观意兴阑珊，铁证就是他的宝贝速写本都好久没拿出来涂鸦了。
而陆地、码头、岛屿就像兆学疚每一次的许诺那样遥远，甚至更为遥远。
一心数了数甲板上的一排“正”字，拿起兆学疚匕首一样的军刀，又慢慢地刻下一笔。心里想着：要不要提醒一下糖二，他导航的丝绸之路已经两个月又十一天了。
但这时每个人都满腹忧虑地望着头顶上骤然压下来的、黑压压的云层，而一心几乎没见过他性格各异的几个哥哥出现这么整齐划一的表情，于是他识趣地没有发问，而先开始自己思考，或者只是耐心地等待。
狂风就像挥舞的利刀，嗖嗖嗖地掠过头顶。
显而易见，这就是答案。
第一个崩溃的，竟然是伏翼，因为他最胆小，遇小事就爱怕，大事倒很能稳，一心就有些松弛，看来事情还不算太大。
可下一刻，他竟然看见伏翼就这么失控地扑过去，抓住他一贯最为尊重信赖的兆学疚，拼命地、绝望地摇晃：“你说这片海绝对没有风浪，你说顶多在海里打几个盹儿就到了，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天……黑了……”
兆学疚发抖打颤的声音让一心停下了刻画的动作——正午的时候，自己出来就眯一会儿，这就天黑了？
一心疑惑地、习惯地望向小榕树，可小榕树没什么表示，对了，他不在这里，这几天他都窝在船舱里自个儿做游戏。
不得已，一心又望向照例看不出什么表情的柳生，柳生的声音仍然听不出起伏，却让人惊涛骇浪。
他说：“不是，是风暴要来了。”
一心呆住了。
他是个孩子，是正在告别童年走向少年的小花和尚，或许见识还不够多，可特别注重学识，也决不代表他没有常识——这样的一只小船，在风暴面前，它甚至算不上一个泡沫！
这时，和无数次危险来临时一样，小榕树不知什么时候从船舱里出来了，来到了他的身边，手里拿着一件橘红色的褂子就往他身上套，是救生衣。
兆学疚和伏翼顿时停止了相互撕扯，同时就往船舱扑，一心不由得看了不为所动的柳生一眼，心里又升起了一点希望，这是个最最现实的家伙，然而他仍没有行动——
“不要紧，对吗？”
柳生缓缓摇头：“黑风暴来临的时候，连舰队也不见得能幸免，我们这只小船，能撑得住一个浪都是奇迹。”
一心呆了呆，刚想问：那你为什么不去抢救生衣？却见兆学疚和伏翼垂头丧气两手空空地走了出来，于是一心临时改了问题：“你怎么知道只有两件救生衣？”
柳生没有回答，他没法子回答——如果有足够的救生衣，小榕树肯定会拿出来自主分配，人均一件两件都行；有两件就有一心的；但如果运气奇差，救生衣是只缺一件，那缺的肯定就是他柳生的！
幸好，这次他的运气还不算是太差。
柳生满意地自我安慰着。
小榕树系好自己的带子，又拿起匕首，插进了靴子里。
根本不搭理兆学疚和伏翼艳慕而不甘心的目光，他径直走到旗杆前，点亮了风灯。
风已经开始急了，那一点灯光在风中飘摇着，他就一把扯下那翻卷得不成样子的帆旗，猛然昂然道：“不想死就来拼命！要死也要赚到最后一刻！”
手一张，旗帜随风卷走，四人有点发怔地望着小榕树迎着风那熟悉的挑衅表情，不由得都陡然生出了一股舍生忘死的豪情，兆学疚和伏翼同时顶着漩涡般的风向船尾扑去，但柳生却快了一步，从容地把住舵，道：“一分钟，去准备一下。”
二人这次没有发愣，一秒钟也没有浪费，回身就钻进了船舱。
一心站到了柳生的身边，道：“我没什么好收拾的。”诚然，一个银颈圈，算是哥哥们最贵重的礼物，腰袋里叮当响，是一堆鹅卵石，加上弹弓，算是他的玩具兼武器。
这点身家他总是日夜不离身，多了也够不上佛道兼宜的“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了。
眺眼大海的边缘云团翻滚，黑白相间的海浪就像刻板的花呢图案。
下一瞬，风浪随即滚滚而来了，小榕树把一心拖到了自己身后。
伏翼和兆学疚身上鼓鼓囊囊的，却难得没有拖延出现在了船头，一心彻底闲置了下来。
这时天空看上去已经十分恐怖：一种黑色、像粥一样的东西呼啸着穿过空气，从急速聚拢而来的云层里落下来，与此同时，一步步逼近的风暴是如此之响，以至他们说话的声音都被这些恐怖的声响所组成的杂音完全吞没了。
那场景就像地狱来到了人间。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