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一心走得远些,卸下背上的弓弦,四下里练习着,开弓瞄准,爱不释手。在筛落得金色阳光里,小和尚的身影虎虎生风,依稀关鑫年少时沉默而生猛的小小身影……关二银真实地感觉到,自己的岁月已经渐渐老去了……在寂寞的回忆里,在萧索的醉影里,在无计回避的余恨和可悲的自我消沉里……他多么害怕这未老先败的宿命和苦闷轮到下一辈的生命中!
田忌微笑着,豁达而自信,他一下一下拍打着沉醉欲眠的老人,显得温厚而随意。他背负着父辈的沉重,不但没有被压垮、没有怨尤和消沉,他反而能踏在历史的恩怨对错中,跳出自身的小圈子,渐渐成熟明朗了。
关二银悄悄地在田忌的膝盖上蹭蹭,蹭去了温热的泪水……
带着这微怆的醉意,兆学疚再次翻身躺倒在地上,惬意地感受着周围的叶丛和地面,到处都是颤颤悠悠的光斑,犹如一群蜂鸟飞过,抖落一片片羽毛,四下里静悄悄的,树丛里仿佛散发出一股温馨宜人的气息,他感觉得到自己的心又在咚咚地跳动,血液如同乳汁拌汩汩地流遍全身,这时,他听到树林那头,另一片山丘上,远远传来一声朦胧而悠长的鼓声,在空中回荡着,他侧耳静听,仿佛那就是与她心弦震颤的余音交融在一起的乐声……
兆学疚忽然在地上翻身坐起,他的脸色变了——方才哪一幕,真的是白日见鬼吗?还是自己摇曳的心魔,是什么在指引着他,恐吓着他?前面,藏有什么样的惊吓和秘密?
——伏翼带强兵始终把守于此,吕子和饥饿的乱兵也没有踏进那北地一步,这里是战场,关鑫也曾在此晕倒,为什么单单是在这里,人就容易陷入狂乱和迷失?
兆学疚转身面北,努力捕捉着那风中雄浑的气息——原来也一样,自北而来的风,总是特别含混些,那时除了地上密密挨挨的蒌蒿、地毯头、薄荷、紫苏……都是些味道特别大的植物,但除去这些,风里面肯定还有别的,如今,少了这些,这气味又与血腥如此甜美地混合在了一起,他一点点剥离去血腥味……
在忽然通窍的那一刻,兆学疚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似乎所有的思维也在那一刻决堤了,他拔腿就迎着北风跑。
一心就有些怔怔的,田忌安抚地朝他一笑,笑容里有种淡定的气质趋向成熟。关二银还在砸着酒,然后,红着脸站起了身子,摇头晃脑道:“我去吧,这酒就当是我请你们两个小娃的,不能白要这伏抠的。”
田忌站起身:“你要去哪里?”
关二银熏熏地笑着,顽童一样神秘而得意:“小田忌,你还记得你们家的土司楼原来在哪里吗?前面,北地,延绵几里地,好威风啊!被我烧了一地灰烬,灰烬让那地肥沃了,成了边城最好的耕地。我就去那里!你先给我敲人皮鼓助行,一心小和尚,弓箭在你手里,你开弓给我壮行啊!”
田忌和一心对视一眼,有些疑惑,也有些好笑,而关二银已摇晃着去得远了。不知怎么,田忌忽然就有些不安的预感——这北面的风,实在是太惑人了!
“我去找老大!”一心道。
“人皮鼓在秋老板那里,一心,你去妆园,我去找……三金子。”田忌沉吟道。
兆学疚身上的寒热症一阵比一阵磨人,他跑出了林子,那谷地上一片诡异的空寂,风一阵阵照头彻脸的蒙过来,兆学疚只管跌跌撞撞地往北跑,一口气跑过那空地,忍着一阵比一阵浓重的眩晕和恶心的感觉,他不歇气跑到了那山坳口前,正要举步踏上去,冷不丁就被一个人扑住了身子,兆学疚拼死挣扎着,可伏翼的双臂就如同铁箍一样,他同样粗喘着,红赤着眼睑,要哭出来似的拼命,兆学疚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与伏翼比力,于是也不挣扎了,只看定他冷笑:“我就知道是你!伏抠,你一直都在蒙我!你一边叫我哥,一边蒙我!”
“哥——”
“放手!”
兆学疚真怒了,伏翼就不敢强,慢慢地放开手,求饶地看着他,兆学疚甩开伏翼的手,抬起腿,终于一步踏上了那个始终不曾逾越的山坳——
风,如浪潮般翻涌了过来,惶惶的把人包围其中,兆学疚的脸在大太阳下煞白煞白,并不亚于白日见鬼。
他的面前,方圆几里,果然尽是那最肥沃的土地,那土地吸足了养料,无数湘人的尸体和鲜血滋养着它,它奉养的植物是多么的茂盛茁壮啊!满目的生机怏然,洋洋洒洒,翻涌着清一色的一种植物,蔓延成势,向阳招摇,让人沉醉、让人心碎……它们正在开花,大团大团地开着,艳丽地蔓延成整片地毯,又如同猩红色的、无边无际的江河,幽幽地吐露诱惑的香……罂粟!
罂粟的香犹如色彩斑斓的毒蛇那么诱人,兆学疚迷乱了目光和笑容,他迎面栽倒在地里,用手撸、用脚踩,只恨不得自己化身为腾腾的火焰,投身进这罪恶和诱惑之源,连同自己,一口气烧他个干干净净!
没有悬念地,园地四周,影影绰绰地冒出了许多人头,彪悍的、瘦弱的、温顺的、刚正的,男人、孩子、老人、女人……他们全都知道!这是他们共同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