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忌惶惑着,他的先锋队也在那里惶惑着,看着他,田忌心里渐渐涌起了愤和怒,长鞭再次扬起,击向浓密的树梢——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叶子纷纷扬扬,两条鞭子绞在了一起,一条山精一样的身影,从林叶间跃下,笑嘻嘻的,一条蓝布包头,满头扎不住的黑发,满脸斑斓的青黑图腾,黑黝黝的大眼睛,修长灵活的四肢,干练而邋遢的衣着,正是那神出鬼没的小榕树!
田忌收回鞭子,冷声道:“就你自己?怎么不见你的影子?”
小榕树略一瞠目,随即怒道:“柳生那反骨仔!我烫了他一下,就跑啦!回来我再打断他的腿!”
“其他几个呢?”
“关哑那小子彻底哑了,晕菜到现在,还没醒,他那狗剩的瘸子爹趁机把人架空了,幸而原来你给我们剩了些可靠的百兽队,伏翼管着,一早抽出来,就藏在边城里随时准备打伏击。”
田忌倒没料到他会如此干脆地自亮家底,于是略一扬眉,脸色缓和下来,又问道:“你的军师糖二先生呢?”
“他爷爷的,他还不死心,死守着他的哑同学。”
“那一心小和尚呢?”
小榕树忽然就扬声:“一心——”
一心从树丛中钻出来,身后踢踢踏踏地牵了一匹马,笑嘻嘻地道:“田少,我给你喂马呢!你试试?”
众人就有些好笑,有些好奇,忍不住向那树丛中探头,想着那树丛中到底还藏着些什么,还真有几个跑过去寻,出来时就有些遗憾,摊摊手,表示再没有了。
田忌再淡定,也忍不住好笑,一心和小榕树都笑嘻嘻地看他,他无奈地昂头眨眨眼睛,道:“树老大,你们打算怎么办?”
小榕树理直气壮地嚷道:“我要在那关哑醒过来插手前,灭了他的瘸子爹,和他带来的蝗虫!我要你给我当先锋!”
“可你为什么不救他们——”田忌忽然就压不住怒火上蹿,朝那溶洞口一指,大声责问过去。
小榕树就跺脚,翻几个白眼,比他更怒:“我怎么不救?我为什么不救?落洞女你能把她拽出来?潘二就跟个熊一样,能耐比蝗虫还大些,他想活用得着你我来救?你们爱来爱去的别来烦我,老爷我管得了要吃饭要活命的,管不了你们自拧肠子心肝的!没人逼他们,是他们一个个自己走进去,再加块大石头堵住门自寻死路!人本来就是这样,要么使劲地活,要么使劲地找死,老爷我只管跟我一样,使劲地活的那一伙,找来一起拼命!自找死的我管不着!”
这一番话嚷嚷出来,让人听了又好气又痛快,那落洞带来的忧伤被他连削带打,顷刻间就碎得干干净净!
田忌忍笑,也不免还有些惆怅,也学会了顾及别人的心情,比如那百来号十分忠心的汉子,如何能忍看潘二爷就此落洞而去?于是他摸了摸一心的光脑袋,道:“一心小和尚,你怎么说?”
一心单手打个问讯,一本正经地道:“佛家也有小乘大乘之分,小乘讲自身的涅槃,大乘却讲普度众生,小和尚觉得老大坦然本真,才是真正的佛。”
小榕树于是满意而矜持地点了点头,尚不自觉孩子气已表露无遗。被恭维得高兴,人也大方宽容了许多:“万事有先后缓急,火烧眉毛,且顾眼下。落洞的能撑个四五天吧,回头再让糖二、秋老板这些能说的来,这些拗人,不服管不服官,就会服理。我们该打的就去打,这样岂不是好?”
那百来号人听了这话,面面相觑,都十分欢喜,当即表态:“田少,我们愿意听树老大的调遣,去当先锋!”
田忌就有些异样而失神,他很欢喜,小榕树这次是理直气壮的要求,而不是阴阳怪气的耍狠。刚刚有些忘形,不防小榕树黑沉沉的一眼横着过来,田忌遂自认晦气,低下头,略一沉思,深目萤火虫一样明灭着,渐渐冷静下来,回到当前。
“那关哑……真是自己哑的?关家寨,真的被吕子架空了?”
小榕树就叹了口气,埋怨道:“爷爷的,真精得跟鬼似的!糖二不在就是废口舌!那关哑原来真是自己晕的,他中了毒,我们又让他多休息一会,如此而已。那瘸子也精乖,一见儿子晕了,晓得我们要灭他,就撒丫子跑了,反正跟我们装不装都那回事!你道他跑哪里去了?就脚底下的蝗虫队,那队人不是你的,也不是潘二的,而是他的!事情就这样,干脆点,那边的,你们得替你们的潘二爷将功赎罪,田少你差不多也能公报私仇,我们从中给你们协助协助。”
田忌听得暗暗好笑,而眼转过去,也见众人皆跃跃欲试,显然是乐意的。田忌略一沉吟,道:“树老大,这一仗,我愿意打,我们都愿意打。可是,这一场是边城各家的战争,恩怨情义,我们谁也躲不过去,谁也不该缺席,釜底抽薪,这不地道,我们得对得起在落洞的人……他们为什么不愿意活了?我想,我们最痛苦的,不是能不能吃饭活命,而是怎么活,怎么活出个对错来!我们这每一家,就代表了一种道义,一种生存方式,只有痛痛快快地打出来,才晓得谁是谁、谁的道义才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