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忌微微皱起了眉，不免担忧，但随即又笑，这小榕树是个狠人，身边能人也多，想来瘾也不会太大，要撑过去应该是不成问题的。然而，如此一来，关家寨确实就彻底放空了。也难怪此刻是老司和椒椒出来设防！
老司继续絮絮叨叨道：“都说我们是奸细，可天地良心，我们要害那鬼一样的树老大，有这个能耐么？连他的身也近不得啊！我老司也不是没地方去，进关家寨，不是冲寨主这个人吗，我们怎么会害他！可是……又有人出来指正，说椒椒夫人当初为了得到蛇的力量，是因为用鸦片饵饲金环蛇王……说她如今要饵饲寨主，肯定用了同样的招数。我也不晓得，椒椒姑娘会不会这么糊涂。”
田忌怔住了，他脑中有些念头飞快地闪过，于是忍不住抬眼瞥一眼潘二，潘二的脸上说不清是喜还是忧，他慢慢地转过视线，定定地看着田忌，忽然开口道：“田少，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问。”
“其实我哥当年根本就凑不够赎我的十个大洋，可他硬骗自己，说是赎够了，如果不是你哥砸了他的船，他就够了。其实我们都晓得，当时如果不是你哥砸他的船，他早被山洪冲走了！可他只一门心思要恨你哥，他恨你哥把他唤醒了，他不恨这个欺辱逼迫死人的世道，却一门心思恨着唤醒他的人，你说，这是为什么？”
田忌勉强笑笑，道：“潘二，问问你自己，你恨我吗？你恨我多些，还是恨你自己多些，或者恨这个世道多些？我想，你哥和你是一样的。因为恐惧筛选了他的记忆，又烧尽了一大堆蠢笨的怀恋，那是生活聚积在他心中的垃圾，而同时又精炼和升华了另外一些痛苦而甜蜜的回忆，因为人没有了些想头是活不下去的，他要活下去，所以他选择了自己欺骗自己。但也有些人，会选择用又温婉，又热烈，又真挚，又猛勇的情来报答唤醒他们的人，那是真正的，灵魂的光。醒着活一天，哪怕是受苦，也是属于自己的。我宁愿醒着，像人一样受苦，也不愿混沌着，猪狗一样被人糊弄，牛一样被人奴役。哪怕碎尽这把骨头，还打不出一条硬汉来，但我至少不能自己先玷污了骨气，只要这股气在，延绵下去，尽得一分是一分，天地间总会重新敞亮的。”
潘二的脸色就变了好几次，最后叹息，道：“田少，这些道理，你以前也懂的，对不对？就算你没糖二那绣衣哥说得好，但至少你也懂得比我们多，可你总不肯跟我们说，只当我们没有心，听不懂……要是你早肯跟我们说，多说一些是一些，我们弟兄，多少懂得些好歹，就是粉身碎骨了，也没什么好怕的。”
田忌又愧又惭，迟疑半晌，他终于红着脸低头认错：“……好兄弟，以前是我错了。”
潘二就笑，好不开心：“错了就认，就改，不拿架子，兄弟，你越来越有那绣衣哥的样子了！”
那边等待的人就忍不住涌上一点点，激动地问了过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田忌一圈圈地看过去，默默压下心中的迷惘和激荡，又俯身遥遥看一眼山下混乱的火光，坦然地笑：“其实我心里也不是很清楚，我想尽力，可我不确定就能带你们走一条活路。我想说，死于非命，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这是自然的归宿，可是……我们如此憎恶他们，憎恨着这个欺压人的世道，我们跟他们打了这么多的仗，对他们琢磨了这么久，到头来如果还是成了他们一样的人，和他们一样欺压人，成为蝗虫一样吃人的人，那人生中没有比它更卑贱的理想了。”
潘二哈哈大笑，道：“说得好！”
这时，洞里的老司就慌了，叫唤愈急愈锐，潘二笑着，忽然把石头一推，推出一个人的空挡来，老司连忙钻了过来，潘二就腾一只手，整个儿把他拎起来，“咕嘟”地往下一扔，让他一路尖叫着翻滚下去了。
潘二吐一口唾沫，骂道：“你爷爷的，死老司，敢放石头来砸老子，老子也把你当石头轱辘滚一滚！”他哈哈地笑几声，笑声渐渐空洞而悲伤，他马上反应过来，于是又忽然嘎然而止，看了看田忌，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又把视线投远些，看一眼忐忑不安的手下，就若无其事地嚷一句：“老子要不回来了，你们就跟田少，好好混！”
众人都惊，还没等有下一个反应，就见潘二跻身进洞，田忌情急之下，鞭子一抽，已缠住了人，正要扯将出来，就听潘二惨然而笑，压着嗓子，亲热而悲怆地道：“好兄弟，不要拦我，让我，我们走得漂亮一点……你不明白吗，如果是往日的潘二，清醒着的潘二，你田少一鞭子再厉害，也不见得能把我摔来摔去的！可现在……我不中用了，还要些脸面……椒椒的女巫力量，潘二的债，罂粟，是害人的，这害人的那个人，底下带来的一队蝗虫，好兄弟，都交给你了！”
这些话破碎地在轻轻的歌声中说出，像一首挽歌在四周光秃秃的墙壁之间回响，田忌一时惊悚得无力，潘二趁机脱身而去，他又跟上两步，只见潘二的两只大手在石头上一放，拼尽最后的勇力，把石头又移了回来，严严实实地挡在了洞口前！
他的手下慌了，一下子都涌上来，嚷着喊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