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榕树很满意,其实他早就想来会一会这个在他治下香火逍遥的隐士,但一直又没来。那是因为他也晓得,如果一早来了,恰好又少了兆学疚这张雅俗通杀的利口,自己总算能暴力制胜,也势必留下不良的声名,在这个根基还不是很牢靠的边城之地,实在是很划不来的一件事。
而眼下这个时机,就正好是最好的,一分也不早,一分也不晚!
那吕子闻言就怔了一下,他言语间已经捧着水壶拐了过来,站在石桌前,他的笑容一敛,就抬起长豹眼打量人,颇见锋芒。兆学疚和小榕树都笑眯眯的,于是他敛目,暂不答话,只把木拐靠在石凳一侧,再把热水浇进了那里擂拨,待它腾起了浓浓的香味,就抬手为他们倒了两碗,在石桌上推了过去。
兆学疚与小榕树落座,慢慢地嘬着那热气腾腾的擂茶,吕子看他们吃喝,唇边就有一抹长者的慈祥,他主动放下了第一个回合,笑道:“这擂茶始于三国,刘备兵马进军西南时,将士们得时疫纷纷病倒,得当地一老妇帮助,用芝麻、花生、核桃、生姜、茶叶等物统统拢在一个海大的擂拨里,用柑桔木作成木杵,杵成了糊沫,再用滚烫的水来冲,这就是擂茶。它不但美味适口,还有解毒、润肺、排汗、清暑的功效,将士们喝下这擂茶,因水土不服引发的疫病全都好了。刘备要犒赏这位老人,老人却说,他只要所有喝下擂茶的将士都记得,喝下擂茶,就成了一家人,这山这水不会再为难他们,也请他们打仗时不要忘记了,进了这家门,吃了这家茶,这就是自己的家了,不要生分、不要仇视,要融合成一家人那样,和睦团结一条心。”
兆学疚与小榕树不由得交换了一个目光,这个人,这一番话下来,分明又是具有些长者的宽度的,他们的对敌意识不由得就淡了几分。
小榕树立意要挑起话头,又仗着有兆学疚这张利嘴在,就大刺刺地开口:“老儿,人靠心,树靠根,坏良心的事少做为妙,万一水清了,你自己塌的血债要谁来替你偿还?你历年干的缺德事,冤家打上门了,你怎么还躲在这里?”
兆学疚有些尴尬,轻轻地咳了几下,小榕树不满地瞪他,兆学疚只好替他补充:“吕子先生,我老大的意思是说,田忌少年英雄,不似个不讲道理,没有胸襟的人,可偏偏对你十分仇视,不依不饶,这里面是有什么误会吗?如果有,你出面解开这个冤家,岂不是好的?如果不是误会,你真做了对不起人的事,那田少要讨公道也是应该的,你也该出面,你说对吗?”
吕子的脸上就浮起了些苦笑,却保持着出世之人的淡然,玄之又玄地道:“只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有对错,有结果的。在你年轻的时候,你以为什么都可以随心所欲,你做事没有常性,虚度光阴,你以为可以任意丢弃东西,也丢弃人——把他们一股脑儿丢在身后,但你不谙世故,不知道他们还会回来,在梦里,在心头,时间是凝固的,你永远也走不出你待的地方。”
这云里雾里的虚话让小榕树恼火而焦躁,兆学疚只好先安抚他:“老大老大,你不是饿了吗,先喝茶,来,先喝我这碗,我吹得凉了些了!”
小榕树只好忍气去喝擂茶,兆学疚却忽然转过脸去看着吕子,学着田忌的神情,脸上泛出微笑,又眨了眨眼睛,吕子脸上无懈可击的超脱,忽然就有了些措手不及的裂缝,但随即又恢复了一派恬然,快得近乎是眨眼间的错觉,但兆学疚心里却自有了些数:他必定是与田忌有些渊源,田忌的仇恨显然也并非空穴来风的。于是他笑着直问:“那请先生憫心自问,你算是个好人吗?”
吕子似乎已立意要将迂回进行到底:“在这里任何人都可以做好人,这里没有诱惑,这就是远离都市的人处于未开化状态的原因,可是文明决不是唾手可得的,只有两条途径可以达到文明:一是修身养性;一是腐化堕落。这两种机会乡下人一种都是没有的,因此他们停滞不前。而旅行中的水,水中虽然也充满了腐朽和死亡,但同时也孕育着浮游的生物,卵子,和蓬勃的生命,潮水推去,所到之处,将一切都扫荡干净,然后,融汇成一个羊膜似的怏怏入海口。”
兆学疚少了小榕树的打岔,渐渐听出了些兴趣:“先生似乎还是个革命党,方才你说的,再迂回再玄乎,不外是革命二字。”
吕子囫囵地笑笑,道:“吕子不过是个闲散人,少年游侠,中年游宦,老年游仙,我已经老了。”
“哪又如何?每一种文化,没有几代人的耕深厚载和长久的积累,是不可能发展起来的,和中原文化不同,湖湘文化表现出一个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由秦至唐,湖南处于文化落后的时期,到了宋代,湖湘文化开始显露光彩了,到明清,特别是近现代,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先生你既然正处在这湖湘历史文化的关卡,你的来去即使无关大局,可对这里的人心、世情、道义却是有着间接或直接的影响。你晓得的,你在这个地方,不但是个好好先生,还是一个半巫半侠的知识分子。传道授业解惑,兼济天下,独善其身,你做了那一点,后生们都在看着你。”
吕子就有些尴尬:“糖二先生未免言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