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隐士
不经意间,太阳已煌煌的热了起来,小榕树和兆学疚顶着这四月的骄阳觅路下山,一个又宿醉过头,一个又硬熬了一夜,加上渴饿交加,只觉得燥热难当。兆学疚几次三番想停下来喝口山泉,摘个野果,可一看到小榕树恶狠狠的神色,就打消了这些念头,忍着右肩的疼痛,只闷头跟着他踉踉跄跄的赶路。
小榕树心里是懊恼的,他后悔自己一时心软,顺遂兆学疚浪漫了一把,白白浪费掉了关键的一夜,而此时各种杂事纷纷涌上了心头,特别是田忌等人的动向、战事的种种可能,争分夺秒地压迫了上来,使他焦灼烦闷着,只恨不得一步跨下山去,理清头绪,处理事务。
这时,山口就有一个猎装的汉子闪身出来,恭恭敬敬地立在面前,道:“树老爷,糖二先生,寨主让我们来接你们——”
打过招呼后,两乘滑竿抬了过来,待他们坐好,就稳稳地起轿,一旁还跟着一个,递上了水囊和糍粑,并开始报告信息——
“树老爷,寨主要你不要太过担心,田忌和潘二的人陆续到了边城外,暂时还没有进驻。寨主已派出伏翼哥哥下山探路,不到万不得已,不准备开战。”
果然设想得十分周知,可小榕树听着对方一口一个老爷,俨然要把他当太上皇架空的神气,不由得就有些不受用起来,心里盘算着,你个关哑想把我哄得服服帖帖的,老爷我还偏不让你如愿!他转一转黑沉沉的大眼珠子,忽然就不怀好意地看定了山坳间的一处烟头,冷不丁扔开了水囊糍粑,怪叫着发怒:“停!转弯!爷爷的!那关哑就给老爷我吃这个!呆什么?没看见那烟头?去,讨碗擂茶来给老爷我吃!”
那领头的亲兵就有些傻眼了,打着商量道:“那,树老爷,我快快去讨来,不要误了行程,行吗?”
小榕树摇头晃脑:“当然不行,老爷我就是要去现吃!”见抬轿的还在发怔,他就瞪了怪眼发怒:“快去!要老爷我发怒么!老爷我进驻边城一年多了,历来与你们的好好先生井水不犯河水,今天就去要他一碗擂茶,你们倒来拿班做势的,惹得老爷我性起,一把火烧了,看你们的关哑能耐老爷的毛!”
他们齐齐慌了手脚了,小榕树的积威甚重,谁也不敢逆他,当下连忙依言转过了轿头,边行边给向兆学疚打些眼色求救,没料到兆学疚也被撩起了兴致,兴冲冲地倒添上了把火头:“老大,那就是隐士吕子的草庐么?听说他做过土家的梯玛,又免费为苗家开过学堂,最后才隐居起来做隐士,我早就听说,在这边城地界,上下都很敬爱他,倒是那田忌,把他恨得要死,听说这次一路杀来,点名就要他!你说,他名气这么大,能不能为了苍生牺牲一把,杀身成仁什么的?”
这话小榕树爱听,遂对兆学疚有了好脸了:“糖二,一会这话你可以给他说说!”
那几个就无奈了,相互打过眼色,要如何又不敢如何,却瞒不过兆学疚的眼力,他朗声笑道:“你们也别为难,一个先去通报你们的吕子先生,一个回去报告你们的寨主,要如何定夺,他们自有分数,怪不到你们头上。”
那两个陪同的亲兵就有些讪讪的,但如获大赦,一溜烟地去了。挑夫的滑竿一攧一攧的,也尽力抬得他们舒服。
兆学疚就笑着哄他的老大:“老大,你也别生气,你晓得的,这吕子身份有些特殊,关哑就很尊敬他,自古以来,人们都相信隐士就是圣贤,能够与天对话,承载了中国文化最古老的价值观,代表着神话传说中的过去。他们象征着一种化机巧为无心的返朴归真的智慧。据说,他们能够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东西,听到其他人听不到的东西。我们也去见识见识,岂不是好的?我们一路带着小和尚一心,所以可能你没有太留意,这个地方其实少见僧众而多见道士……隐士,受的也是儒和道的熏陶。湖南人多不怕乱,中国历史上,每逢变乱时,拨乱反正都属于道家思想之功,天下太平了,则用孔孟儒家思想,我觉得,现在和辛亥年一样,都属于一个历史关键,这湖湘文化以屈庄思想为底蕴,又在不断开化中润泽儒家文化精髓,产生一种儒道互补的传统,开放与保卫并存,更需要外力刺激……”
就在兆学疚深入浅出的解说中,小榕树就安静下来了,滑竿悠悠转过了山坳,那鼎鼎有名的隐士草庐就在眼前了——
草庐前堆着新生的乱草,有一株杨梅树弯弯地荫着,这时节,青梅正好,那梅子就在枝叶间一枝枝地黄着,散发着酸酸的清香,显出几分孤雅慧芳的怡然隐逸来。这梅枝下面闲放着石凳、石桌,石桌上放着一只大大的擂拨,里面,有芝麻、核桃、花生、生姜、茶叶等,用柑树枝做成的木杵细细捣成了糊状,旁边叠放着两只粗瓷碗。
小榕树和兆学疚走到跟前时,草庐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果然是一派道家打扮的人出来,一身灰扑扑的道袍,颌下飘着三缕短须,又瘸了一条腿,左手扶一条拐子助行,更显出一副中年萧索的模样。他右手端了一只腾腾冒烟的大水壶,还算稳健,只见他微笑道:“小友来得正好,泉水刚刚煮沸。”
兆学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