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神兵
夕阳向下坠,越加鲜红了,变成半轮,变成一片,终于整个湮没了。余晖却只在水间,浅青色的雾,又四面合来,远处的树,近处临水的山崖,模糊融成一片深绿,被胭脂似的西阳一蒸,碧中泛金,青中晕紫,苍茫绚丽,如仙如魅。垂头向水,这景与色正酽酽地氤氲在明镜似的沅水,最宁帖的水段上。又有无数只大小船只浩浩荡荡地破水而来,但来到这海市蜃楼似的魅景面前,他们不由得渐步不前,或低头或仰头,一时沉浸在这山光水色中。
领头的是两只并行小船,田忌在其一船头,临水而站,船夫在他的示意下踌躇地停下,这时,另一只领头船的船舱里就急火火地钻出了一条汉子,嚷嚷着骂道:“你爷爷的!到了么这是?怎么不走?”
他是潘二,穿得甚是褴褛,比一众手下都不如,人也瘦了许多,神色间依然凶霸,但却见萧索了许多。
田忌不语,轻轻地瞥他一眼,就抬头去看山,潘二不由得也疑惑地看了一眼四围,随即他的脸色凝住了,半张着嘴,似乎是想哭又想骂,然而只得一瞬,他气冲冲地怒道:“走走走!”
他们都认得这里,不久前,他们就是在这里,与小榕树一伙作最后、最和谐的停留,这是一个残酷的分界点。
田忌不为所动,淡淡地道:“你先走吧,我想带些弟兄上山,木头人缘不错,许多弟兄都惦记着,他就葬在这上面。当然,他的尸骨早被炸飞冲走,找不着了,倒是他哥送他的围巾,还是好的,他们就把围巾埋了,就葬在这上面。”
潘二就像被一记大棒闷头击中,整个人都有些懵了,半张着嘴,有些迟钝,有些惊痛地无措着。
田忌回头扫一眼,见许多船只里都探出了不少水手,低语着,看着那山崖,神色肃穆。田忌就有些满意,却不善言表,于是略一迟疑,就抽出了腰间的鞭子,“啪”地扬鞭卷藤,黑披风飘舞如翼,已快捷迅猛地攀岩而上。那些看的水手们就有些骚乱,要跟上却又没有这般身手,潘二晓得这田忌只可显个人英雄,却没有组织从众能力,单见他引得众人心痒骚乱,他倒自去了。没奈何,他少不得回过神来,喝骂着指挥道:“慌你条卵!船靠岸,一个引着一个,每只船都要留守的,其余的,想跟去的就攀着爬上去,不许慌,检点人数,到山顶集合。”
众人于是乱糟糟地在崖边开始攀爬,潘二迟疑了半响,要不屑,却又忍不住抬头看一眼在山间飘舞的黑披风,气血和各种情绪俱在胸中翻滚着,当下耐不得,诅咒一声,往水里吐口唾沫,再狠狠地自骂一声,三下两下跳过了临岩的一只船,又一口气盘上了船佹,立身在那船佹的顶端一荡一跳,已跳身出去,手臂一长,敏捷地抓住了山崖边垂下的一截短而粗的老藤,远远地落在众人之上的山壁中,就如同一只颓废但健壮的老猿,发狠追着前面那截黑翼似的背影。
底下的人看着两个渐渐高远的背景,赞叹着,半天缓过来,各自手攀足爬,一队队越壁而上。
这时是初夏的天气,山下的叶子绿得滴油了,山上的叶子却才吐了新绿,暮色四合,已经看得不甚真切,但见那爽气随山风一阵阵吹来,山花的香和炒茶的香,也雾一样云一样涌来涌去,让人沉醉不已。
看那田忌停在这山壁间的路口,迎风沉吟着不前,潘二就有些急了,催促道:“呆怎的?走啊!”
田忌侧耳凝神:“你听!是杜鹃声。”
潘二就恼,心道,你当你是糖二那绣衣哥么,听个鸟叫也关你鸟事!但因他对他总算有救命点拨之恩,他历来得敬畏礼让他几分,当下只不好骂出声,神色间已愈加不屑兼不耐起来。
田忌历来不管人的面色如何,这下只淡淡地瞥他一眼,道:“我手下练得最好的,是百兽队。我们历来用杜鹃声来联络。”
潘二一怔,田忌的百兽队强悍且神秘,一直有耳闻,当下也不敢小觑,道:“我的人历来只擅长水上功夫,一路收罗来的也只是些断路的散户,在边城却只好步战,要得你的百兽队做先锋,倒是再好没有了。”
于是潘二跟着田忌钻山入林,遁音去寻。
那鸟声始终在远近之间,而林却愈见得密了,潘二就有些沉不住气:“你能不能也叫两声把他们唤出来!”
田忌唇边却绽出一抹饶有兴趣的笑,道:“你没听说么,我的百兽队早在边城扔给树老大了。”
潘二瞪着环眼,站在那里,就要骂娘,田忌又笑:“可声气间如此维妙维俏的杜鹃啼,这湘西也只得树老大有这么好的口技功夫,如果能在这里把树老大抓住,可不省了许多功夫?”
潘二听着也不觉振奋,他吃小榕树的欺压甚狠,气恼加上畏惧,积压在心底发酵成了暗结,当下耐不得深思熟虑,吐一口唾沫,又喜又急地快步跟上。
此时林密得几乎不见路了,田忌吃过暗亏,就不免警惕,站在那里,道:“也许是故技重施了,口技加迷阵。潘二爷,我们的人不少,你去把人引来,列队进去,这小小的林子就填满了,我们只认一个方向,迷阵也施展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