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关夺了包袱,要走时,那女人受了惊吓要早产,老关毕竟做不了坏人,他接的生,孩子活了下来了,他却羞愧起来,再活不下去了。他是自己愧死的啊!这事那女人尽瞒得死紧,一直都那么淡定聪颖,可我都晓得,是我们对不起人家啊!而且人又那么好,我就起了个心眼,硬推她到了媳妇的份子上,那时节,她就不好拒绝……我们把老关下葬,水葬,那女人是读书人,自有法子依着老关的,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赶着让食人鱼长成,她也刚出了月子,就带着鱼和人下河去寻你……山洪发了,但她却没有把你带回来,而是自己回来了,又带了那伙能人,回来应付洪灾,过后是蝗虫,硬是没让一个人饿死……你说,你我哪点比得上人家?”
关二银抱住了儿子的脑袋,胡乱塞在怀里,自己红了眼眶,恻然道:“三金子,你道你爹一开始就这么窝囊吗?你还记得你老子我也曾火烧土司楼,轰轰烈烈干了一票吗?可你晓得吗,当年老关为什么只叹气?三金子,我们爷俩都一样,都只有破坏的能力,却没有重建的能力,革命革命,你道当年我不想做好汉?可命革完之后呢,人的日子可曾有些好的改变?还是混打、还是饿,还是乱。我晓得你心高,要寻树老大做大事,树老大也不见得就不肯,可我要插出来硬把你一拦,只是要你晓得,做大事尽好,可不要轻视了这点子功德,生活,尽不容易……心志要高,却万万不敢轻视了实务啊。”
关鑫点头,就像回到六岁以前的日子,父子亲昵同心,无话不谈。于是他闷声道:“可是,关二银,你当年为什么没把我娘接回来?”
关二银怔了一下,道:“你娘被抢去后,隔年还生了一个娃娃,你不是晓得吗,你们还没少打交道,啧啧,那娃娃,小田忌,真比你强,你就闷倔,人家就有区处,连树老大都没法子收服!”
“你可以把他一起接回来的!也省得他始终有些怨着我们。”
“他怨你么?”关二银有些呆,半晌,他依然呆呆的,口里只管絮絮叨叨:“那一年,你六岁,他也就五岁吧,五岁的小娃,我是去接你娘来着,可他发着寒热,出麻子呢,还冲我嚷嚷……‘关二银,夺妻之仇不共戴天,可杀父之仇同样不共戴天,我们扯平了!’你娘也赶我……我没法,懵懵的回来,也就没能醒神过!我不混花船又能怎么样?不过,有时候想想,总是孬了,心高手低,心里乱了,就没了劲头。可看了外来的那一伙,才晓得就算不能成就天大的宏愿,可也不必就颓废,谁就那么娇贵?挫折哪里没有?失了望怎么就混了呢?做得一点一点都是好的……你看那孩子脸上的麻子,那时要带回来了,好好的不受风,发了热,就不会留下痕迹吧。”
……
关鑫深深地点头,对他爹总算有了些了解和尊重,而他爹流露无遗,急着倒给他的愧疚和经验,他也一一记在了心头。但他想得更为深远些……
田家,关家,恩怨纠结,混乱的世道,苦难的生民,在灾难面前偶然入主的一伙外人,债与道的冲突……或许对于每个人经历的痛苦和磨难,生活都会一点一点给出解释和答案,然而,这个世界上似乎只有两股主要的力量始终在控制着生活:贫与富?善与恶?这些似乎都无法绝对,它们随着世道任意交错倒置着。
现在看来,只能借一心小和尚的佛家因缘来解答,是原因和结果。
这时,就见他爹露出了熟悉的痞笑,摇头晃脑道:“既然你都明白了,那么,你就行动表示一下吧!”
关鑫不由得警惕起来:“你要如何?”
“好汉入伙,不都要投名状么!既然要打仗,就得要钱么,你想个法子弄,抢劫、绑票、都行!多也不怕,少也不嫌……”
“关二银!”
关二银笑嘻嘻的,关鑫就泄气,“好吧,我试试,不过不保管,这时人都穷。”
“既然愿意就行,有一票,你肯定没问题。”
“别卖关子!”
“吕子。”
关鑫的瞳孔忽然眯细了:“带头打来的,其实是田忌,对吗?”
关二银解下腰间的酒葫芦,灌一口,又灌一口,直到斜了醉眼,他才悠悠地道:“其实,你一路来都当他才是你爹,对吗?”
关鑫的气势就似那雪狮子向火,瞬时消融了。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窘着:“爹——”
关二银斜倒在一边,不知不觉两人离得远了,他灌着酒,自顾自地好笑,“别叫我爹,你七岁以后我就不是你爹了,那吕子一路待你都比别个好些,论本事论心意,都比我像爹。正好正好,你去找他,卖他也好,护他也好,反正他现在是香饽饽了。”
“爹!”
“还叫?那你爹要你把他请回来,如何?”
“爹……”
“来人啊,把这不识好人心的小驴子给老子扔出去!”
关鑫哭笑不得,心里却又酸又苦,被推门而入的几个苗汉推架着,也不便如何挣扎,只求饶地看着他爹,而他爹变脸后早恢复了常见的醉态,喝着小酒、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