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椒记得她在妆园的一番做作,不由得又怕又气,只浑身发抖,湘夫人且不理她,又淡淡地道:“再说这巫女,放蛊,你晓得多少就敢随便区处!蛊在俗称‘草鬼’,它只寄附于女子身上,危害他人,因此那些放蛊的妇女,又被称为‘草鬼婆’。蛊婆什么样子的呢?眼睛红红的,不爱讲太多话。传言说如果蛊婆要寻传人,她就可能暗中对相中的人施法,于是,村里人为了不让自己的女儿成为下一任蛊婆,常常告诫她们对蛊婆要绕道行之,不能有丝毫懈怠,更别说接触或交谈了。蛊惑的词语似乎也来源与此,不过蛊惑别人的同时,却很容易陷入蛊惑的本身。蛊看中了谁,即爱上了谁,就叫它的主人放蛊给谁。不然,蛊就要它主人的命。所以有蛊者不得不放。
“苗族民间就流传这样一则放蛊的故事:从前有位有盅的母亲,盅看上了她的儿子,做母亲的当然不愿意她的儿子。但是,盅把她啮得很凶,没有办法,她才答应放蛊害儿子。当这位母亲同她的盅说这些话的时候,正巧被儿媳妇在外面听见了。儿媳妇赶紧跑到村边,等待她丈夫割草回来时,把这事告诉了他,并说妈妈炒的那一碗留给他的鸡蛋,回去后千万不要吃。说完后,儿媳妇就先回家去,烧了一大锅开水。等一会儿子回到家来,他妈妈拿那碗鸡蛋叫他吃。儿媳妇说,鸡蛋冷了,等热一热再吃。说着把锅盖揭开,将那碗炒鸡蛋倒进滚沸的开水锅里去,盖上锅盖并紧紧地压住,只听锅里有什么东西在挣扎和摆动。过一会没动静了,揭开锅盖来看,只见烫死的是一条大蛇。”
说到这里,她渐渐声色俱厉:“说到底,你晓得轻重吗?你硬以草鬼婆自居,是要人怕了你吗?你不晓得人会更恨你?他是一个男人,他就有自己的思想和事业,难道就因为你要他,就可以凭着意气毁了他?”
椒椒撑不住,泪一行一行地流,她强道:“凡事的成败,都有个一定的日子,我不爱管那天高地下的闲事……”
“可在他,那不是闲事,只有它才是他的正事,比你大、比他自己大,比天还大!且你已是寨主夫人,却不顾惜自己的身份名誉,要当个巫女弄蛇,你要他如何待你?容了你,他又如何服众?或许你打算一辈子这样屈藏了他,就算你办得到,就算你不怕他恨你,难道你也不怕他只恨了自己,从此你们就只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椒椒哀哀地哭着求饶:“我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坏,我也有一颗心。”
湘夫人寸步不让:“蛇也有!”
椒椒只觉得自己胸臆中的那根弦“澎”的一声崩断了,正要不顾一切做些什么,湘夫人头一转,已低头向水面,换了一个调子,轻声道:“快捞,竹篾拿出来。”
椒椒的心漂浮着,全无主张,当下只惶惶地依言去看水,水面上,已经陆续有鱼被叶汁子呛晕了,翻着白肚皮浮了上来,椒椒怔了一下,不觉就又依言取了竹篾出来,就着捞起来的鱼,桃花一样在腮里穿连在一起。
等鱼放在背篓里,那紧张的空气早淡了解了,椒椒不知如何才好,她的背篓里的皂叶子就在溪涧边,本来是要洗头的,可她也忘了,只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水。
湘夫人温和地看着她,亲切怜悯得就如同一个知心的姐妹,椒椒只在她的目光中挣扎着,如同那背篓里“啪啪”地挣不起来的鱼。
只听她淡淡地道:“椒椒,他们不止是山农,还是猎人,猎人居无定所的生活解放了农民的思想,他们想的越来越多,这是好事啊!你看,教我们结网捞鱼的是伏羲,可姜子牙垂钓渭水,终成相业,辅佐周王推翻商纣而流芳后世,渔民就以他为渔业始祖。……虽说女人爱的是一个男人,而不是他是个什么人,可如果他不是他,或者他已经不是他,你还会喜欢他吗?”
椒椒怔住了。
喜欢他,她说,你喜欢他。喜欢!
……
短暂的黄昏稍纵即逝,暮色浅淡,不知哪里有人吹的曲调轻柔而带着些许伤感,伴着月牙爬上了柳梢。湘夫人放开了坝口,流水滔滔,喝饱了雨水的小河,像大地的泪泉,在四周呜咽着,回旋着,在生活的洪流中,人间不知发生过多少悲欢离合,多少生死轮回。
椒椒的心空惘着,无以自处,她曾是个多么勇敢无畏的人啊!以往的感情,鲜明地分成了快乐和不快乐两种,刻在视网膜上的影像如此鲜明,她甚至可以不带任何感情、客观到令人害怕的程度,回想着这一切。
当她主动走上那祭台,自动躺到那棺材里,那是怎么样的绝望而炽烈的虔诚?然而……除了如此献出自己的年轻美丽的生命,还会有别的活路吗?男人们都在哪里?会不会男人的骨子里其实都是胆小鬼,所以他们才如此崇拜勇敢,认为技高胆大远比其他任何品质更值得褒扬和钦佩?可到如今,面对苍天的不眷顾,面对大自然的肆虐,男人们的勇敢又到哪里去了?
椒椒听着那不绝的祭歌和哀告,她整个人笼罩在幽幽的苦烟中,心里有着绝望的骄傲和鄙夷,那种被吞噬的感觉涌上心头,心中的渴望不能自已,最糟糕的是,她感到她正将自己交给这一切,交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