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问那糖二先生去!人嘴两张皮,怎么说怎么有理。你要说我椒椒也是关家寨的人,我自然很感激,可他也是我椒椒的人!去那里我就得做主,都说出外一里,不如屋里。我能养得他起,我不愿他去!请你老人家谅解。寨里一向是伏寨主管得好,再不济也还先轮着您老人家呢!”
关家寨的人都恼,渐渐逼得近了些,椒椒与蛇呆得多了,身上也自沾染了些蛇的气性喜恶,那些人是有备而来,身上自带了硫磺、雄黄、凤仙的混合味道,酽酽的压来,椒椒就有些抵挡不住的头晕。
关二银干咳一声,也有些挂不住,只耐了性子哄道:“家嫂啊,别淘气。凡事也有个头领,就是王八也有王八头儿,贼也有个贼头儿,关家寨不能一日无主,他是老关选下的人,现今有事,不是耍的!他有他的责任。”
哪知椒椒脾性竟十分倔强,且挂了两行泪,一句一句哭着堵上:“我也晓得有责任,可他对我难道就没有责任么?有事了,就都闪开了,单单留他去堵,我一个妹子家,也晓得单丝不线,孤掌难鸣,你老人家一直过着靠大树草不沾霜的日子,那晓得以外的光景!这事尽多凶险,你们关家寨这些年名头也不低,难道有钱买马,没钱装鞍!拿着银碗讨饭吃么!有尺水行尺船,寒号鸟还说得过且过呢!你赶尽杀绝的,尽要他去送命,他就是你的儿,如今也得顾惜他不只是你的儿啦!”
“老二爷,别和这巫女多废口舌了……”
有人耐不住,才出这半句口,椒椒口舌本就又辣又快,又早横下了一条心,当即半步不让,又立刻接上:“巫女就是你封的?你张口就叫得?你们要多守规矩,不看上有青天下有土地,举头三尺尽是神灵,且就看看这旁边的枫林!好的苗家不说不会欺负女人家,更不会在枫树下做不恭的事!我就是走千家败万户的扫把星,我也是你们寨主大张旗鼓抢回去的夫人!你就会推死人上树,派憨狗咬狼,你要杀人,却叫别人抹一手血腥!你要耍狠,还不晓得那关寨主领不领你的情呢!要如何我也豁出去就是,也不劳你们吓我,你们尽可当我土财主是宁舍人不舍财,宁挨杠子不挨针,不柱哀仗不晓得掉泪!”
这一句一句的夹枪带棒,堵得人又恨又恼,一时却又不晓得该如何区处。眼下她没有了毒蛇护身,就和普通弱女没什么分别,可她娇怯怯站在那里,桃花脸煞白煞白,一行泪一行汗,只挣着死不肯服输,嘴里更是不歇气地哭诉着,只让人又怜又气又无奈。且又拘于她巫女与寨主夫人的双重身份,一时间倒让人好生为难。
众人都眼巴巴地看着关二银,等他发话,可关二银如何做得了这个决策,只抱了头乱转,要跟她讲道理吧,她口舌利辣得没一个人能接得上,要不讲吧,这好像又说不过去。可他们怎么也不能放了她去,眼下只巴巴地等着,一时间僵在那里。忽然,就听关二银惊喜地嚷起来:“湘夫人,你来的太好了!俗话说,当家就是戴枷,戴了这面枷,柴米油盐,压的透不过气来,就什么也管不了了。都说是儿不死,是财不散。你来说说,帮我拿个主意,这怎么办才好!”
众人喜不自胜地看过去,只见那一身素服的湘夫人立在枫林下,悠远地望过来,椒椒瞪着她,眼神十分复杂。两个同样美丽的女人静静地对视片刻,轻风静静地在她们之间流淌,如果说她们一个是姣花照水,一个就是静柳扶风。
“椒椒妹子说得对,你们一群大男人,在枫林下围着一个女人家,成什么话!且她还是你们的寨主夫人,你要还认寨主,你们让寨主如何自处?”湘夫人淡淡地说来,镇定娴静,却自有一股慑人的气度:“你们回去,处好寨务,静心等寨主和夫人回寨!”
那些人巴不得扔下这个烫手山芋,且湘夫人发话接手,还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当下一句异议也没有,杂七杂八地施礼退去。关二银也喜得事情脱手,一路高歌着率人远去,十分恣意。
“吃菜要吃白菜头,跟郎要跟大贼头,半夜听见钢刀响,妹穿绫罗哥砍头——”
椒椒适应不了如此变故,心空惘着,不知如何自处,只惘然地顺着歌声而去——那歌声之美使椒椒的喉咙也感到梗塞了,她同时感到一种强烈而痛苦的渴望,渴望了解歌中的那种爱,那种如此惨烈、如此肆意的爱。
有时候,一段优美的音乐,或者一处幽静的所在的潺潺水声,或者一朵花的芳香,甚或一句熟悉的话,都会忽然唤起对生活中从未出现过的情景的模糊回忆,它们会像一阵轻风飘然消散,但看来总有早已逝去的,比较深刻的往事刹那间出现在脑海中,才能唤起这种回忆,否则单靠凭空臆想,那么,无论怎样绞尽脑汁也决计想不出来……
椒椒不晓得该如何跟这湘夫人打交道,她只默默地转身放下了背篓,在溪涧下游临时垒个泥土坝,将背篓里的辣蓼叶子一把一把地掏了出来,又把叶子的汁一点一点地揉进水中……溪涧上也浮了些桃花的花瓣,原来在溪涧的另一侧,又盘着几株老桃,溪水十分见清澈,映衬着人面桃花——溪面上光影一闪,忽然又见多了一个梨花般的倒影。
多了一双手去揉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