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之间的空地被柳生扛了一个棺材来,挡在了中间,放在他们的脚下。
那梯玛一见柳生,那气焰就如同稍瓜打驴,去了半截,十分里头,败了九分九厘的高兴。正要偷偷溜开,冷不丁被柳生提了后领往人前一扔,兆学疚就道:“田少,这是我们苗家的老司,辛亥年求雨时节,跳傩不力,怕被人责难,就偷溜啦!后来看土家梯玛备受追捧,就羡慕起来,一心想混充梯玛。拉出去,还多的是认得他这张丑脸的——你要不介意,我们得把自己人收回去,管教好了再放出来。”
田忌也不是不晓得这假梯玛的底细,只是多一个摇旗呐喊的人也无可无不可,见他们喝破了老司的老底,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听那老司被人扯下去,还兀自嚎了一路:“我是梯玛,我是梯玛啊!”
田忌的那一伙,虽然也不见得喜欢这个假梯玛,但还没开场就被收拾了一个,多少有些丧气。
“田少,你是明白人,我想也用不着多说,把话说得血淋淋的,也没意思。你晓得自己要抢的是谁吗?”
小榕树难得客气一回,兆学疚躲在他身后拼命眨眼睛,似乎要他否认,但田忌只漠然地点了点头——他的言谈举止,始终都比心里的要淡些,在这方面来说,他与关鑫多少有些相像。
见他不肯领情,兆学疚就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又惹得小榕树没好气地瞪眼。
秋千被挡在人群之外,一身白衣如同幽魂似的身影,像风里的一棵柔弱的树苗一样,这时她慢慢地越众而出,走到两伙人的中间。她那苍白的脸低了下去,不可能分辨出她的五官,眼睛黑到深不可测的程度,两只宽袖子在黑暗中举起,活像展开的翅膀——她的手中捧着一柄利剑。
田忌拔剑半截,脸色顿时一肃,他沉声道:“这是谭嗣同大侠的凤磲宝剑!”
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起了骚动,剑慢慢地在他们之间辗转传阅着。
“我想,她之所以默许人们叫她湘夫人,因为她是湘君的女人。”
这话一出,田忌就讽刺地冷笑,但他毕竟见过兆学疚睁眼说瞎话,于是就越过他自去瞅关鑫,这时,似是回答他讽刺的视线,就有一身红装的新娘子从楼里出来,径直走过田忌的身边,一脸甜蜜地走到新郎关鑫的身边。她是椒椒。
他们的意思是说,椒椒才是今天关家寨抢来的新娘子,而湘夫人则不是。
——今天在妆园酒楼前,虽然人山人海,但场面混乱而失控,人们只专注于事态的进展,谁又会明切去追查探问,这个新娘子到底是不是今天楼门上的那一个!显然,这招偷梁换柱需要对付的,只是自己一人!
——但田忌又见关鑫慢慢地、慢慢地撇脸在阴影里。
田忌在那一刻就想笑,被算计的,仅仅是自己一个吗?
他苦笑,毕竟他早见识过这伙人防不胜防的、一环紧扣一环的连环策,心下倒也坦然了。他甚至冲他的死敌关鑫眨了眨眼睛去,他想,他是否也曾经历过被自己嘲笑着,被自己追踪着,遭到自己的仇恨?……如影相随,似乎想甩开的,竟是自己的影子,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一伙外来的能人,一个个机警百变,可他们真的懂得这里的人的感情吗?懂得他们的恐惧与痛苦吗?懂得他们侠骨后面的柔肠吗?他们不是因为过惯了宁静的生活,反而想去尝尝动荡的滋味,他们爱水,是因为她有波涛起伏,他们爱青翠的竹林,爱的是它们疏疏落落点缀在断桓残壁之间——
“这是个多义气出豪杰的地方,湘君,我想也可以称之为湖湘大地的君子。不能说舜、屈原已经是完全死去的人,因为他们桥的生命还在。谭嗣同君在变法维新中,以血续写了这光荣的一笔,他的宝剑也由大刀王五侠传经他的儿子,在天津卫,化名丁佼的小谭侠剑刺宗社党,夜破黑龙会,最后为护孙先生离津而死……而他留下来传与他的儿子的,也只有这把凤磲宝剑!”
一心配合着走了出来,身后依旧背着那个大背篓,怀里却熟练地抱着沉睡的婴孩——湘夫人的儿子。
田忌点头:“丁老板,江湖上多闻他的名头,原来竟是……”
秋千始终低头,显然像是由稀薄的空气凝成,一动不动。
英雄的遗孤,湘君的女人,多么沉重的称谓,可是作为女人,她怎么办?留下大好的家业,守着这该叹息的命运,包围在自然的野的气息中,夜晚星斗窥探它幽暗的林子,冷露打湿它荒凉的旷野,朝霞同暮云照耀它苍苔斑斑的屋瓦,沉浸在落寞的古老情调中,渐渐老去……
“五四运动第一个爬进曹宅开门放火的是我们的同乡匡复生同学,湘侠杜心武是孙中山的贴身保镖……这里有看得见的江湖,但更生动的江湖却是一个个有胆有识的江湖人写就。十五年前,边城大变,这是小事。而同一时刻,黄兴大侠率领他的族亲在湘门外的汉口血战,以一当百,死到最后一个,那是大的!我一路行来,探寻到的只是一个数字,三千,跟随黄兴大侠一起血战到死的,是三千湘人。三湘四水烽火地,一条惨烈的战线,曾贯穿湖湘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