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湘夫人
江水交汇处,历来有一块岸边荒地,混界于湘西、贵州、四川三省,称三不管,从前有打架斗殴的,会自觉挑到这个地方来。后来往来聚居,渐成气候,遂称边城。却依旧“三不管”,甚至不受时间的管辖——这是一个以乡村背景的淳朴人生,是一幅老在进行却没有移动的古瓷上的绘画般的悠然景象。
现下正是春天时节,花娇,草嫩,春阳普照大地,醇风中带来了点村酒的老味道,这暖洋洋、晕陶陶的气息挑逗得人差一点就像狗一样想随地翻翻跟斗才好;沿着溪流弯弯曲曲的两岸上,火一样,桃李花、野菜花从清凌凌的竹篱栅里烧延出来,映红了平溢的绿水,仿佛美人多情的眼波,脉脉醉倒了桃花;水上又常常酝酿着薄荷味的风,像含了大量的罗汉果和橄榄子,微微地飘过来、溢过去,最后竟能淙淙流淌……一夜细水洗出了花红柳绿的山,鲜活了大地,也氲出了含情又含笑的春情万种;田垄间刚刚种上了禾苗,满眼青翠,在风中似乎波动着一片清柔的绿水,像微醺在上好的竹叶青中;撩人的鸟声被东风着意吹拂,不觉拂到了心尖上,有一种使人恹恹的、酥酥的、痒痒的感觉。
离边城越发近了,沿路就多了许多柳树,被春风裁得碧油招摇。伏翼一路不安地偷窥兆学疚的脸色,难耐他反常的沉默。这时,见到柳树,忽然想到一些趣典,就连忙搬出来讨他欢喜。
“哥哥你听过柳秀才的传说吧?据说蝗虫成灾前,人们先梦到了一个峨冠绿衣的秀才来见,提醒说明日西南道上有个女人跨一匹大肚子驴经过,她就是蝗神,要不想死,找她下死功夫!大家都觉得很奇怪,第二天就都聚到西南路口去看,果然有这么一人一驴过,于是大伙一哄而上,拜的拜,求的求,有献祭的,也有挥老拳拔刀子恐吓的,女人没法,只好应下了。但走时十分生气,恨恨地道:‘可恨那柳秀才饶舌,泄露我的机密,你给我等着瞧!’人们也不晓得柳秀才是谁,几日后,蝗虫果然遮天蔽日而来,却不落禾田,尽集到杨柳上,蝗虫过处,独见柳叶都尽,人们这才晓得,柳秀才原来就是柳树!这里去年的蝗灾虽然不是柳秀才的功劳,但湘夫人独爱在髻边插一枝柳球,于是大伙还是着力多种柳树,以妆点湘夫人为荣报。”
兆学疚还是不理人,只闷头走路。他在伏翼面前的脾气和架子格外大些。
小小的边城一半都在起伏的小山坡上,这是个鸡鸣三省的地方,却不大,象征地在外围垒了道斑驳的石头墙,有着刀矛枪炮印下的疮痍,也有风化不褪的斑斓血污,岁月留下的萧瑟感最为强些。
原来这里大多以姓组村结寨,田,向,覃,彭,冉为大姓,土司就靠这强宗大姓起家……
兆学疚不知怎么,忽然就想到,如果是田忌此刻站在这里,站在这历代祖先们为之浴血的古战场上,缭望着那些琼台楼角,曾经的岁月,战车在河岸滩头飞驰,箭镞在蓝天白云下呼啸,刀箭在夕阳暮霭里饮血,生命在战鼓锣钹中倒下,百姓在尘土纷飞中流离……他心中燃起的会是怎样的一种情感?
在这里,或许每一栋吊脚楼都藏着一节历史,一段故事;每一寸土地,都浸染着血泪和悲壮。城是战争的起始,也是战争的终结,战争息了,城留下了……历史虽然总会按一定的规律轮回,但历史最需要的是人具有跨时代的眼光推动它前进!
他能彻悟这些吗?
兆学疚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大步跨过了这城墙。
走进去,就是边城了。
街上是青石板铺的路,路底下有下水道,时时都淙淙地响着;蔷薇,木香,狗脚梅,橘,柚,许多花果树木往往从家家户户的墙里探出些枝条来,代替了红杏;狭长的古街,码头,城门,城墙,钟楼,长长的青石板路,古街两旁店铺是陈年的旗幡,旧时的风;古街转角向河,有座廊桥,碧绿的江水桥下蜿蜒而过,月牙儿状的小木舟在悠悠流淌的河水中缓缓前行,船夫如江水般清亮的歌子此起彼伏……萦绕在碧山绿水之间,这碧山绿水又镶嵌在古朴的老城里……成了这画中之画、歌中的歌。
这是历史的凝固,也是时间的雕塑。
转到正街上,就见着有声有色流动起来,热闹起来!
豆腐坊、杂货铺、榨油店……各种店铺密密的挨着,各种味道和声音交汇混杂在一起,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见一颗光脑袋从一家店铺里探出来,笑嘻嘻地招呼:“糖二,你可算来了!”
兆学疚的冷脸再凝不住,他飞扑过去,半哭半笑地把那小和尚搂过来一顿亲热的蹂躏:“一心一心,你个小和尚,小花和尚,你晓得我来了也不早去看我,看看,良心是不是狗吃了?”
一心大些了,晓得害羞,红着脸从兆学疚的两只爪子下挣出了光脑袋,抱怨道:“糖二你真是的,我请你吃狗肉呢。”
兆学疚左右一看,才看见了摊前挂的油汪汪腊狗头,于是乐了:“了不得,我们的一心越发有花和尚的派头了!”
一心腼腆一笑,随即正色道:“老大俗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与鸠摩罗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