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二怔在哪里,接下来的声音变得很飘渺,但字字入耳刺心:“……他追着要杀我们,我们带了他一路,最后他愿意讲和,不让你与我们结仇,可他犯羊癫疯,死了,我们把他岩葬了,就在这一路,你不难找到。他不是我们害的,但确是因我们而死,这件事该是我们来告诉你,我们不能一边瞒着你,一边跟你做朋友。本来我们也可以等下了船上了岸再告诉你的……”
兆学疚把自己整个人都昂在水面上,不再看谁,他昂着头向着浩瀚的夜空尽情喊了出来——
“可这沅河,我们刚刚为它改了水神,他不是只求个人平安得失的河伯,而是我们坚贞高洁、九死未悔的屈原大夫!听!‘悲回风之摇蕙兮,心冤结而内伤。物有微而陨性兮,声有隐而先倡。夫何彭咸之造思兮?冀志介而不忘。万变其情岂可盖兮?孰虚伪之可长?……’”
这几声长歌当哭,吟得凄恻豪迈,催人落泪。木头虽然听不懂,但为人率真赤诚,竟得闻其音而感其义,加上那酒意和气氛的催逼,竟然哇哇大哭起来。
田忌、关鑫、柳生、小榕树皆是文武双修,至少也粗通文墨,如何不知他引这几句来正是借古哭今,表白自己!特别是后面那两句,意译过来就是:我为何追思仰慕古贤彭咸?且把耿介志节始终难忘。感情万变怎么能掩盖?虚伪的感情怎么能长久?——果然引得又巧又妙,发人深思。
又听兆学疚在下面和着木头的哭声,纵声长笑,长笑着劝道:“木头木头不要哭,不要闷,这沅河经过无数坎坷,再艰险也保持着一片清澈;内心硬朗广阔的人,心里自有恣肆江湖!”
小榕树恨得直咬牙,他却在下面摇头晃脑,恣意无比:“老大老大!你要生气要算账,也等明天好不好?你对我们得再好些才好,我们那么爱你,可又怕你……不信,问!就你跟前几个,也算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狠人了,天下本没有该怕的,只见了你,口里装着好汉,强着说话,这身上不由得就寒毛支煞,心里怯怯的。可要知山下路,须问过来人。我下来了,你不能远了我啊!”
这几句不伦不类的嚷出来,谁都有些尴尬,小榕树晓得他书生的痴狂意气被这古人之风和酒劲逼得淋漓尽致,就死也压他不住了,就天王老子也得暂时依从他,不然他就撒痴作狂没完没了。于是只能忍气,问他:“你要怎样?”
兆学疚就笑呵呵地招手:“下来——”
小榕树咬咬牙,果真就纵身一跳,只在半空中时,蟒鞭卷出,打在空壁上——他本身轻身功夫就极好,竟然只借着这一鞭的冲力就稳稳荡了下去,恰好落在了离兆学疚最近的船板上。
兆学疚似乎有些不满足:“老大,你怎么不跳到水里来?”
小榕树收鞭,再不理他,只坐了下来,抽出常不离身的烟斗,一口一口地喷烟。
“哦,你怕烟斗侵了水,不能抽了。”兆学疚酒在头上,显得有些醉鞠而较真,他寻完了小榕树,拍几下水,又仰起头一个个嚷过去:“田少,你也是书生意气的性情中人,糖二这一下值得你刮目相看吧?那你也依我一晚?柳生柳生,男儿不喝酒,枉在世上走!嘿嘿,你要是好汉,至少也陪我跳下来;楚霸王说富贵不归故乡,如锦衣夜行。关哑,你也下来湿一湿你的锦衣!木头,你们三个,只管在我们面前装!你们在熙熙攘攘的沅河上吵架,脸红脖子粗,旁若无人,似乎世界上只剩下天、水和你们自己,你们互相骂出来的话,怎么那么有激情,那么塄,那么有创造性呢?既然不靠天地,不靠爹娘,就靠自家儿这一身铜皮铁骨。那也给我跳!……不过下来时记得把酒抱着下来……”
于是上面的人,一个个被他煽呼着跳了下来,一时间,沅水波荡,有声有影,十分纵情恣意。
可人生毕竟不是这纵情一跳,还有人情、恩义、意外……生活是一条防不胜防的鞭子,人生像陀螺,不是跳,而是转,不断地打转,旋转着,重复着,就这样,被曳拖着,被扣击着,燃烧殆尽,生命狼狈不堪。
这是个苦涩而无奈的认知……酒葫芦在他们之间随意转传着……一夜醉狂!
第二天的太阳又早又暖,晒在他们身上,适意而慵懒,鸟儿在叫,风细细地吹——春在一夜之间开了、浓了。
关鑫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对上田忌萤火虫一样明灭地眼睛,他不觉怔住了。田忌就冷冷地道:“你不用紧张,这一路你都是安全的。我总不见得不如一潘二吧!”
关鑫一怔,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身上鬼压床一样随意搭压着许多肢体,用力拨开,费力地抽身站起来,他的动作幅度大些时,船身就晃荡得厉害,关鑫自然晓得,这是因为船身负重吃水极深的缘故。
他有些诧异,转头四看,却见河面上空荡荡的只余他们一条小船寄身!船舱一路洞开着,从船头到船尾,一路横七竖八的躺了他们六七个!关鑫下意识地检点着人数,只听田忌淡淡地道:“昨晚糖二先生把我们都扰下来,独独留他一人在山,只怕与上次船板上的意图差不多,但这次的效果却不如上次了。”
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