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竹排去得远了,但那一声声脆生生有韵有味的哭骂还源源不断地传来,关鑫在船尾有一搭没一搭地撑篙;兆学疚也挤在那里,眼睛只管在水面上搜索着;小榕树咬着烟斗怡然地靠坐在排头;柳生无奈与小榕树做一头,一动不动地装隐形靠垫——全都置若罔闻。
此时来往的船只并不多,水面上冷冷清清的,只见碧波粼粼,兆学疚就急了,冲着水面锐声喊,“木头,木头!”——惊飞几只鸟。
再喊几声,兆学疚就变了色,关鑫没在意,只觉得竹排忽然剧烈地后仰起伏,要整个儿翻到水里!他连忙把篙狠狠点着水下的石头一撑,人顺势后仰,赶到前排,仍压不下后仰之势,一看,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柳生已蹿到了后排,闷声从身后揪紧了兆学疚,兆学疚红着眼白着脸要往水里扎,他这一挣命,柳生倒不易扣住他,小竹排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只剧烈地动荡。这时小榕树也潜近,挚起手刀照抽风似的人耳下狠狠一劈,他就瘫软下来老实了,柳生随即放手任他跌在竹排上,自己又无声无息地躲回排头。
波浪一波一波地漾上来,兆学疚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冰冷的河水渗透了衣衫,竹排总算又平衡下来了,小榕树的脚面也被河水漾湿了,不高兴,赶着踹了几脚过去,等气平些,烟喷过去,爱答不理地道:“她没事,水边的人,没见过扎进去就淹死的。不过你也别高兴,见不着就当她死了,不然她欠着我的人命,活的我也得把她治死了。”
兆学疚的眼睛里又漾上那似悲似喜的浪潮,于是关鑫也听明白了,他们说的他(她),指的并不只是木头,一定还有其他的旧人旧事。可他的弟兄们似乎不愿理他,于是他只好藏起悲伤,让破碎的心自己安静下来,像背着大山一样熬过一个沉长、可怕、心痛的时刻。关鑫也能想起这种感觉,就像在一群陌生人中间,找不到一个可以交换悲伤的人,这种心情孤独而难以解脱。可兆学疚很快就仰起头来笑,似是内疚,又似羞惭,捧一把水浇在脸上,他的声音是那么的清晰而坚定,“死活也等有缘见面了再了,抹不去可以放着,我再不这样了,再不这样了。”
关鑫就有些发怔,生死往事也能这样如烟淡去吗?可以轻轻挂起?如果他可以,自己是否也可以?
他仿佛觉得他的心就像他的身体一样,漂浮在摇晃着他的,使他昏昏然的一种柔软的、流动的、美妙的东西上面——是的!如果一个人不能接受往昔及其一切包袱,就没有未来,如果你能接受往昔,你就会对未来充满希望,因为,你只能从往昔的时光中创造未来!
他平撑着长篙,抬头看蓝天,长长地舒出一口淤气,这时,不远的水面上也忽然有碧波“哗啦啦”一开,猛地蹿出一颗黑乎乎的脑袋来,水淋淋的笑着。
兆学疚见状大喜,自排面上爬起,引得小竹排又是一阵摇晃。
木头只露一颗头在水面上,微喘着,直视过来,那灿烂的笑容依旧,他那年轻的圆脸上,有某种东西深深打动了他们的心,那是种带着淘气意味的兴高采烈,那里面不只有愉快,还有老实和激情。
于是兆学疚心中一热,又道:“木头,你跟我们去吧!”
木头抹一把水,应道:“哥,你别老催我,山不转水转,船头不遇,还能转角相逢呢。再过一程水路,才到了魏星阁的大码头,码头有河伯楼,楼上讲河伯好热闹!我是要去听的,哥,你也去,你会说!你赢个好龙船吧!”
兆学疚被撩起兴趣,刚要发问,木头忽然侧耳,就抱怨一句:“哥啊,你到底许了她什么?吃了僧道一粒米,千载万代还不起。你不晓得这沅水的妹子最惹不得吗!”
说完,他把头往下一沉,水面上泛起一串水泡儿,又不见影儿了,再冒头时已板着排身翻了上来。
小竹排上悠闲的人得他提醒,也听见一路甜美幽怨的山歌顺风顺水送了来,渐渐清晰——显然是椒椒不依不饶地一路追了来了!
关鑫同情地瞥了兆学疚一眼,木头也看他摇了摇头,显然他们都是明白的,能让多情的苗女如此火里来,水里去的,只能是爱情……
传说古时候就有一位这样的妹子,她的歌声能令百鸟争啼,春回大地,但也让所有的小伙子都自惭,没有一个敢和。妹子因为太优秀而寂寞了,她再不在节气聚会时显身手展歌喉,只在月夜里一个人对着沅水静静地唱,她唱出的歌儿,是那么寂寞又那么醉人,能让鱼儿也探出水面,争着扑上她的渔网,希望能稍解她的心情。
终于有一晚,妹子月夜的歌有了回应——沅水的那一头,有箫竹之声环绕着她的歌,那箫声如月色透明,如水波温柔,如晚风多情,缭绕着,飘浮着,连接起两颗心。在他们中间,鱼儿在河面上欢畅地跳跃起舞,整整一夜。
天将亮时,船儿终于带她来到了他的身边——早在他们相见时,音乐已为他们传了心事,引了情愫,唱歌的妹子与吹箫的阿哥,他们心心相印!而妹子万万没有料到,她的阿哥不是凡人,而是水里的神仙河伯!他来这里只为了寻找治水的河图,如今河图找到了,他也要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