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是个很玄的数字:道家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法家订的斩刑里,行刑时间就放在三秋后的午时三刻,据说那是因为这个时候阳气最浅,但正气最盛,魂魄易去,妖祟不生;佛家缘法讲因果循环三生、众生沉浮在三界;阴阳话鬼,则说三更是鬼魂妖魅横行的时刻……
三更,夜静得彻。偶尔天地间惶惶地传出几声婴儿的夜啼,那是因为孩子们太过明澈纯净,异样的声息使他们在睡梦中也警醒了。
然而不要紧,那并不是谁,只是路过你生命中的一串玄妙的婚嫁音符而已……婚嫁在此时进行的,那如果不是老鼠嫁女,就一定是山鬼嫁妹吧——睡吧,宝贝!这要不是童话故事,就一定是个神话传说,它们是不会伤害你的,它们都是孩子们的好朋友。
大人在半梦半醒中嘟囔着安慰孩子,得到安抚的孩子又睡去了……是的,那有什么关系呢?如果是老鼠嫁女就很好打发,夜里不要点灯,早早睡下,放一点残烛在床上,作为送嫁的礼物,给它们做花烛,你把它们静一夜,它们把你静一年——憨厚的湘西人历来很能想得开。
静……人、兽都在深眠。可那风里却又有那“新嫁娘”的乐曲,在遥远的山坳中悠悠地吹啊吹,悄悄地与夜融为了一体,显得是那么的悱恻、缠绵、诡谲而忧愁。
——原来这不是老鼠嫁女,而是山鬼嫁妹。
如果你深夜在山,寂寞难熬,正好遇上了山鬼嫁妹,而她又请你代为送嫁,若何?
今夜守在哨楼里的湘汉们碰到的正是这桩妙事。
山里的婚嫁最让人在意的重要过场仍是那热闹丰盛的婚宴,这里当然摆不下流水席,但就在那小小的哨楼内,已尽可能地打扮得花团锦簇,灯火辉煌。门大开着,人都拥到楼下的厅堂里,端坐着等着开席。
接着,随着送嫁女的乐曲缓缓地响来,一对红喜灯笼分挑而来,美丽的山鬼从中央穿梭而行,手中轻托着点点桃辫似的焰火,她整个人就在这样美丽而温暖的光芒中,依旧是白衣白裙轻盈灵俏,头戴五彩花环,身上有玉笛佩环叮当作响。
再近点,又看清那点点桃辫似的焰火原来是一盏树形铜灯,她的芊芊玉手托着灯座,上面的巧妙地堆出二十盏灯,错落有致、无一重叠,在黑夜中看来,恰如一株茂盛生华的桃花正在她的手上争芳吐艳!
就在众人的眼球被这巧夺天工的神物所吸引时,来不及细看,桃花树后比花娇美的笑靥也迎面而至,眉目间盈盈如水,美不胜收。看的人只觉得目不暇接,她已站在了他们的小小哨楼里,如梦如幻,满室光华。
如果他们够谦逊,够学识,他们应该切身体会蓬荜生辉这个词,可他们大多看得傻眼了,定在那里,不好粗莽,只是暗暗地、轻轻地舒出一口气,近乎叹息。
美丽的山鬼盈盈笑道:“客人们,今晚我嫁妹妹,多得你们捧场,山野之人,物陋从简,只得薄酒相酬,我先干为敬,请各位大哥不要再客气。”
她的灯放在壁炉一侧,手上已换上了一只翠绿釉暗花薄胎龙纹碗,满满的俨酒倒在里面,也宛如翠绿的古玉一般,她婷婷地站在那里,真毫不做作的喝下一碗,碗底一照,喜得那十几条湘汉齐声轰动。
再看时,又有源源不断地端着满案的酒水果蔬穿梭而来的“热内”,浑身暗绿色,佝凄着身子倒退而行着……
正瞠目间,他们已在桌上摆好了菜蔬,每个人面前都满上了烈酒,于是纷纷照碗举筷,再不好迟疑——既然已见识过了美丽的山鬼,参与的又是山鬼嫁妹的欢宴,还有什么事是值得大惊小怪的呢!
只见席上尽是山中该有的鸟、鱼、兔、獐、香菇、木耳、笋芽等山货烹调而成,加上时新的果品,拼合冷热菜色,配上古雅适意的盆盏,就显得分外讲究与精美,显出了与时下的山里人家不一样的古朴与幽雅,而在一旁推杯移盏又是一个美丽得让人不能忽视又不好正视的山鬼,恍若正在参加一场穿越了时空的婚宴——事实似乎也是如此。
田忌仍旧是独坐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却不似他的手下一样,三五杯酒下肚后,就热乎忘形起来。他表示不好酒,似乎对吃的也不大感兴趣,他面前还是只有他那一壶还没来得及喝的冷泉茶,茶的香味正浓郁。于是善解人意的山鬼也不相强,只为他配上了一只茶杯,请他随意。
田忌随意,茶杯执在手里,间或浅饮一口,唇边是清浅的笑容,眉目间忽明忽暗,就如萤火虫一样。
顷刻已酒过三巡,山鬼早退了出去,说要亲自去迎新娘子。
夜,深极了就变浅。
这里的人也要醉饱了,只等着要看新娘子。山鬼的妹妹,会是什么样子呢?田忌再轻啜一口冷茶,侧耳听着外面时断时续的杜鹃声啼,无意识地转玩着手中的杯子,似乎觉得很有趣,于是他再次微笑。
下一刻,外面骤然乐声大盛,人们就欢呼着往门外涌去,这时那两个勤快的走卒“热内”就取了一个大蛇皮袋,飞快地把酒桌上所有的东西连碗带碟的往里收,树形铜灯也燃尽了,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