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汉崇尚勇气和胆魄,见他如此气度,都不禁有几分踌躇,不好就办他,面面相觑间,还是那水路的老大开了口了:“后生,不是我们湘人不好客,实在是你乌龟进了铁匠铺,找捶!老子放敞亮了跟你说,你走错地方也挑错时间了,这个客人,你是当不成的。”
“意思是,我走?”
“既然来了,就不用走了。”
“那我不走!”
“……”
他说得那么顺畅,表情又那么愉快,直让人无语,那水路老大看看他,有些惋惜,他又转头看另外两伙人:“这小子是好马长在腿上,好汉长在嘴上。可惜又是个皮蛋,皮子亮,心里浑。你们怎么说?”
那暴发户打扮的那一伙各自面面相觑,显然没有能担事的:“我们能作主的都不在,但有意外,由两位老大定夺,不放就杀……只是看他怪面善的,我们匀些大洋,给他葬得好些吧。”
上尉啼笑皆非,不知该说谢谢还是该破口大骂,他再一次见识了湘西式的血腥和仁慈毫不冲突的结合。他抬头看天,天上暗淡的星星眨着眼,也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于是上尉回以叹息。叹息落时,他已经蹭呀蹭蹭到了那个爱眨眼的暗淡青年前坐下。
三伙里有两伙定了他的死路,上尉观颜察色,猜到那有一面之缘的家伙应该算是最后一伙的老大,对自己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利……如果可以一票否决的话。于是他拼命抓住那一线生机,与那青年硬扯起了交情。
“兄弟,我不是奸细,你看我这样,我的来路你不都知道了吗,我真是胡乱闯进来的……”
那人果然眨了眨眼:“找你哥哥,对吧?”
“果然就是你,你可以,可以救我吧?”
“白救?”
“我有什么,你说就是,快啊!”
“你有……你也就一张嘴了。对了,你找哥哥?”
上尉也眨了眨眼睛,有些明白过来了:“你要我入伙?”
这时有人给他上了一个杯子,那人慢慢地给他斟了一杯,上尉心不在焉地端起,沾唇,却是冷的,他不敢吐,硬着头皮灌下,片刻,丝丝屡屡的芳香自喉舌间散开,上尉不由得赞道:“竟是好茶。”
“我早说了,湘西自有湘西的好处,没准你进来了,也不想走了。冷泉泡茶慢慢浓。你似乎是个惯家,应该知道规矩,有些地方,既然进来了,唯一的出路,就是泡在了一起,决不能干拎着出去。”
“我……同意。你怎么救我?”
“那我可以告诉他们,你找着哥哥了。”
“你?……可我都二十五了,我比你大吧?”
上尉有些别扭,那人毫不为难,依旧微微一笑,却冷不丁侧头扬声:“……同意,就杀了吧。”
“……”
上尉怔在那里,这也太干脆了。难怪这里占尽天时地利,却依旧是个穷,湘人果然都不善杀价啊,这是本来还可以慢慢谈的,他一口就是个死了。但此刻他却没有时间感慨这些了,他们每个人看他的眼光有些怜悯,有些惋惜,就像看个死人,再好些也不过一个有些面善的死人。
跳跃的火光在刀锋上闪烁,有一种残酷而妖异的生动,刀口舔血后,鲜红的点缀会产生一种野蛮的魔性,在火光下,黑夜里,酒精中,会刺激起人们的欢呼和亢奋,就像一个古老而野蛮的仪式,残忍和杀戮是一种献祭,一种光荣,一种传统,只值得鉴赏和赞扬。
但上尉此时决计鉴赏不了了。看他不配合地连连退后,大方而豪爽的汉子又耐心地放下刀,换了枪。
黑洞洞的枪口对过来,上尉着实着了慌了:“莫忙啊,就算是要死,你们也得把蛮王先推举出来,由他老大来定夺我这个莫须有的奸细的死活啊,这样才名正言顺嘛!而且,他要行令杀我也算是有个现行的人祭,立威僻邪,多便当!”
众人瞪他,就如同瞪一个神经病,但转念一想,他说的确实又有趣又在理,让他们都觉得也愿意依他再缓一缓。于是水路老大率先大笑,众人附和。水路老大道:“绣衣哥,你很有趣啊,没准也是个天上的杀星下凡,世道越乱你鳖科子越是欢喜。老子要当了蛮王就杀你小子祭奠!嘿!田少,你有意见吗?”
那田少爷依旧是淡漠的微笑摇头,这下连话都不想说了。
上尉不甘心地瞪他:“如果你当了蛮王,我再投诚,还来得及吗?”
那田少爷又眨了眨眼睛,表示这是个很有意思的问题:“你一会可以试试。”
上尉叹气,看不出情绪,“你又是谁?”
“田忌。”
上尉微微侧头,再次叹气,并不掩饰他的内行:“近年来迅速窜起的湘西陆路老大。真没料到我第一次走这条路,就碰到了大人物。第一次进山入洞,就把统领九溪十八峒的三路人马都兜了个遍……剿匪的官家要有我这运气,就不愁升官发财了。可我只管愁自家的性命!”
田忌又眨了眨眼睛,于是上尉也以叹气回他。转而站了起来,抢在未能找到选王仪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