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鼓噪的人,渐渐安静下来,听到最后,现场死一般寂静,场内打斗的几个也定格在那里,只哧哧地粗喘,而后,引动每一个自尊心受伤的血性莽汉子粗而长地呼吸着,渗着血丝的眼眸蹬着倚风说话的那个人。
关鑫不看也知道,那个人正是他一直在几个圈子里晃荡的同伴。他一直也都想打他几下呢,反正他不打算出面,只觉得痛快,心里被这话撩拨得又刺痛又快意。
他往阴影里窝窝,决心躲藏得更深些——反正他一路上早见识过他的机敏百变,惹祸的是他的嘴,通常翻转乾坤的也是他的嘴皮子翻覆。
“不服气吗?觉得刺耳吧?听着刺心吧?可你们摸摸良心想想,我那一句幌你们冤你们了?好,我们从头说说!我们这个地方,原来就是楚国的领地,作为一个地处南偏且具有悠久历史的国度,远在殷商时期,楚人祖先便‘辟在荆山,筚路蓝缕,以处草莽,跋涉山林。’经过千余年的开发繁衍,终于统一长江流域,淮河流域一大片美丽富饶的山川陆地,东接庐肥,西通巴巫,北枕襄樊,南通潇湘。而我们的第一代蛮王,可以混算是西楚霸王项羽,他是怎么当得起这个称号的?力拔山,气盖世,火烧咸阳,二世而灭秦!这算是武的,要抢这个称号的,不要在这里乱打乱滚丢人显眼,那是破落户无赖的打法。想靠武做好汉的,想着比比?”
这些汉子们大都鲁勇而直率,有的渐渐听得入了迷,竟然傻傻的接上去问:“那文的呢?”
上尉心中暗喜,但故意吊人胃口,叹口气,越发绘声绘色:“说得偏了也不好,就拿近的说吧。那是个紫燕在雨中斜飞的黄昏,曾家厅堂前,一溜河塘稻田铺向对门山冲,稻香荷馨深处,一位扶犁的壮小伙,赶头键硕的叉角黄牛,于窄窄的田埂上,撞上了怀揣着红莲的赤足采莲妹,小伙子扬鞭,想吓退这个低头赶路的疯癫妹,可妹子抬头,猛见牛头人尾,心生一计,红莲一举,黄牛就像灼伤了似的,连连倒头退却,将小伙子挤落水田弄得一身泥水。妹子在一旁哈哈大笑,笑弯了腰,笑得溅落的水珠滚下了荷叶——
“这一切被曾国藩看在眼里,不日,曾氏便总结出个‘挺经’理论,意思是,在窄窄的田埂上相向而行,往往就得想出奇招,靠智慧和气势压倒对方,迫使其退却让路,其核心便是要‘霸得蛮’。当然,曾国藩的生平功过现在不好细评,历史自有后论,可他是个牛人,他发起的勇猛霸蛮的湘人战术,令全中国的输赢尽在湘人的军功里,无湘不成军,无湘不成事,一时间,天下人莫不相信,天下大计,尽在湘人之手!……可是,现在呢?”
说到这里,上尉的眼横扫过去,直直地盯进每一双渐渐紧张的眼睛,冷而慢地吐出:“全中国的人都说,一个湖南人是条龙,三个湖南人就是条虫,好内斗就让他们自己斗死吧,中国的崛起再不能指靠他们了!”
粗而短促的喘气声顿时填满了这个狭小的空间,有耿直点的委屈而气怯地反驳:“你,你胡说!”上尉当然不用在意,可不想这委屈得狠的人,孩子放泼一样也能溜出了一句很在点儿上的话来:“你胡说……旺火蒸大锅,不蒸馒头争口气。我们湘西汉子不是碎的!你是谁,你凭什么在这里说我们!”
上尉就有些着忙,怕在这个话题上停留,于是连忙用一番壮怀激烈的慷慨陈词来岔开:“我这么说,是因为我和大伙的感觉一样,我们人在青壮年,又有的是勇力和志气,谁没有一片雄心壮志,谁没有一番宏济苍生的抱负,谁没有种种荒唐瑰丽的梦想?可是……”
“兄台,话题先别扯那么远,先说一说,你,是谁?”
有人慢悠悠地开腔打断他的话,毫不含糊地切回了原有的问题。这人是第一次开腔,也是第一次露脸,他在三个圈子之外,在一个暗影里,独自起了一个方桌,桌上有一壶茶,而他本人正持着茶杯,微笑着问过来。
上尉只管盯着那个人,一时答不出来。那人也是二十出头,一袭墨黑的镂丝湘绣披风,有着不张扬的奢华,略长的额发,有一张熬白的瘦骨脸,却散了几粒麻子,两道短眉,深目,带着动物般的沉静和机警,偏又是一副淡漠懒动的神情,似乎是搭伴夜饮,中了宿醒;又或是妓馆留连,害了色病。
“兄台,是谁?”那人又微笑地催问了一次。
这下上尉终于想起了熟悉的原由——是声音。这个人分明是在车上与自己扯淡一路的人。于是他苦笑,这慌更不好扯了。
而就在他短短的怔忪间,他与众不同的外乡人打扮和相貌就分外突显起来,于是气氛悚然一变,围着他的圈子又窄了几分,上尉试图笑着缓和气氛:“我是你们的朋友,想和你们做朋友,湘人不都很爱交朋友吗?还好客,对了,不成我先当客人,客随主便。兄弟,都说一回生,二回熟,我们不都算熟人了吗?”
后面这一句他是冲那人喊过去的,可那人只是眨了眨眼,算是回应,表示听见了他的话,而后,他微笑,持杯微笑,似乎上尉喊过来的话是空气。
上尉牙痒痒的,但见众人面色都不善,他只好拼命扯话打诨:“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