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困在县衙里的土司不甘一败涂地,据说派出去了一个梯玛,要去县城请救兵,但他们等了三天三夜,撑到最后一刻,烧死在里面也还相信会有救兵助他重整山河……在这个闭塞的地方,他关门做着土皇帝,竟然不知道,(他们就更不知道)那一年,辛亥革命已经点燃了中国大地最辉煌的烽火,整个清王朝都烧没了,而他们湖南也在那一年的十月也宣告起义独立,清政府决不会有兵马来解救他们。
后来,事后诸葛们都说,那次的冒险和成功,是因为头领关二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了解天下大势,而后选择了正确的时机,再采用了正确的方法的缘故——可关于那种种天下大势,关鑫相信他老子到现在也没有搞明白!他选择那一年报仇,只是因为他当时十八岁,是勇气和血气最旺盛的时候,也许,也是运气最好的时候——县衙也烧成灰烬后,他们终于盼来了一场恣意而畅快的瓢泼大雨,解了旱困,而且,鉴于县衙都被烧的勇猛霸蛮,也因为太穷,时世太乱,每一个派来的直辖官都自己跑掉了,后来,他们渐渐被遗忘了——不管怎样,他们争取到了别人没有的“自由”和“独立”……
此后,那个人的勇气和运气都一去不复返了,就如同那滔滔的河水和他的青春岁月一样。尽管如此,关二银在他最辉煌的十八岁时,还是获得了一个在湘西的江湖上最高的权利和荣誉称号——蛮王天子!
而十五年的岁月呼啸而去,多少人事变更,多少英雄先暮,勇者落马,苍生苦难无涯!关二银还活着,但在江湖上,他的一笔早已被抹去……第二年,九溪十八峒的好汉就再次聚义,要推选新一代的蛮王,关二银照例不知在那艘花船上混哒,还没有回来,小关鑫急红了眼,可爷爷却说,不值得惭愧,不值得激动,更不值得拼命,江山代有英雄出,各苦生民数十年。如此而已。
的确如此,那些年年头也不算得好,颓废掉的英雄显然不止是关二银一个,那些年的蛮王都不怎么样,江湖的道义一年比一年沦丧,关鑫渐渐对此失去了兴趣,等他也到了血气方刚勇力过人的年龄时,这些年唯一有古人之风的蛮王龙延久被内奸出卖,死在了乱枪之下,其时是1920年。至此,关鑫对这个江湖完全失去了信心,他开始了苦苦探求新的出路的煎熬历程……这渴求在他痛苦的灵魂里回荡,现在渴望已消逝,而痛楚却似乎有了自己的形状,一直保留。
他只是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当年曾因江湖心死而出走湘西,而回来的第一关,竟然就撞在这江湖最诡谲残酷的蛮王之争的争斗现场!
酒肉吃喝也差不多尽兴了,只听见“当啷”一声,一只大碗被摔将出去,在地上碎开了满地的酒花和瓷花,沉不住气的跳了起来:“三家人,一家话。蛮王就一个,说吧,怎么来?”
关鑫抬眼看过去,只见那汉子一双暴着的环眼,酒色都涌到黑脸下,赤着上身披一件宽大的外衣,显得勇力过人、火力也过人。他周围的汉子统一黑衣黑裤白裹头,显然是水路的打扮。正是如此,关鑫要找组织才没有混进这一圈——他们边城生苗历来占山不占水。
但关鑫自己在出湘前却一直混迹水路,所以他熟悉他们的生活,也熟悉这样的人——就像从前的自己一样,他感到自己像只山豹,结实,有能耐,有潜力,无可悔恨,坚强不屈,可是不仅周围的环境,就连他自己的身躯都像牢笼般束缚着他。所以他焦躁,时时处于爆发的边缘,又找不着有意义的爆发点,于是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怎样爆发。
自己这一圈没人动,也没人应声,关鑫就有些疑惑,他一直以为这一伙是自己的老乡,可是,边城的生苗历来勇直,何来后发制人一说?
是另一圈答话了,那是一伙身上穿皮毛,头上带濑帽,活像一伙暴发户的家伙,一张嘴、一动手也全是这个味儿——两个人跳起来,抬一个口袋一人一边,“哗啦啦”抖出一堆,在火光下径自灿灿发光的东西。
“就这么说!谁有钱谁称王!”
关鑫肯定,这一伙不会是他的同乡——谁不晓得,生苗穷啊!
剩下的一伙仍没人表态,水路那一群就急了,吵吵嚷嚷,那领头的汉子手臂一抬,“嘭”的一声锐响,震得当场的人心里一颤,现场一静——看过去,只见拿枪的人冷笑着吹一吹枪口的硝烟。
“小子,透着你有钱,可神气不到老子身上。别野鸡戴皮帽充鹰!这才说得响,有枪就有钱!”
拿钱的那边随即有人跳出来拿胸脯顶上:“灰老鼠!这就动家伙了,****上扛刀子,玩悬的老子也不怕你!有枪也得你会使,会使你冲老子这打!”
领头的汉子把头一偏,不消吩咐,就有性急的小弟跳出来扑了过去,顷刻两人噼里啪啦地搅成一团胳膊腿儿,口里还要一刻不停地对骂。双方的人都在旁边鼓噪喝彩,时不时又有看得情热的跳出去寻一个对手来对拳。
这混杂无章的闹剧!
关鑫失望得要笑,心里却悲哀得想哭。可他又像他每一次失望一样,不能有任何表示,不能作任何表示——有些东西,与力量